第26章 陽春一面(四) 有面嗎?(第2/3頁)

“看來你知道。”

“大人不也是外臣嗎?”

張洛冷笑一聲:“你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跟我說話。”

楊婉行了個禮,“楊婉知錯。”

張洛看著她矮身後站直,忽然開口:“你即便從楊倫那裏知道了那個奴婢的處境,你救得了他嗎?”

楊婉抿了抿唇,“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任何人救他。”

張洛聽完這句話,邁腿朝楊婉走近幾步,離得近時,楊婉幾乎能嗅得到他身上的檀香氣。

“你是一個比楊倫要聰明的女人。”

楊婉用手撐著墻壁,“大人想跟我說什麽。”

“我想問你,為什麽要棄我,而去跟著那個連男人都不算的人。”

“大人很在意這件事嗎?”

“對。”

張洛揚聲,“我在意。我前幾日在刑部聽審見過他,他跪在地上任由衙役擺布,《大明律》對罪奴無情,刑訊時剝衣去褲,豬狗不如,顏面全無,這樣的身子,你還會想看嗎?”

楊婉腦中“嗡”地響了一聲,“你們為什麽要侮辱他?”

“呵。”

這聲冷笑是刺心。

“楊婉,你這話不對,不是我要羞辱他,是明律要管束他。”

楊婉聽完這句話,忽然有些明白,這個人身上的壓迫感,並不完全來自於他的陰狠,而是來自於,他對這個封建時代秩序的執念。他並沒有在鄧瑛身上發泄他的私恨,他只是對閹人沒有悲憫,從而把士大夫階級對宦官的厭惡演繹到了極致而已。

楊婉聯想起了師姐寫下的那一段話——或許沒有一個人想得起,這個慘死的閹人,曾是這座皇城的建造者。

心頭忽然湧起一陣難以自抑的悲意,不防眼淚奪眶而出。

她忙仰起頭。

張洛看著他,“你竟然會為他哭?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說著擡起手。

楊婉往邊上一避。

“不要碰我。”

“哼。”

張洛哼笑了一聲,“楊婉,我這幾年一直在東奔西走,沒有過問過你的事,前幾日父親問及你,我也在想,如果我早幾年娶了你,讓你呆在我身邊,好好地管束你,你是不是不像現在這個樣子。”

“管束?女人在你眼裏是什麽?”

這句話楊婉幾乎脫口而出,說完之後腦中卻騰起一陣蒼白的無力感。

在六百年前對張洛說出這句話,根本毫無意義。

她正想再開口,身後忽然傳來楊倫的喝聲。

“張洛!”

楊婉側身,見楊倫快步從會極門上走了過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向旁邊一拉,將她擋在自己身後。

“你要做什麽,這裏可是內廷!”

張洛往後退了一步,“楊侍郎不用如此,令妹品性,滿城皆知,我也嫌臟。”

說完轉身便往門外走。

楊倫氣得喉疼,正想去追,卻被楊婉拽住了袖子。

“讓他說吧,又不會少一塊肉。”

楊倫轉過身道:“他對你動手了嗎?”

“沒有。”

“那你怎麽哭了。”

“我沒哭……”

楊婉忙擡袖揉了揉眼睛。

楊倫有些無措地看著楊婉。

以前在家的時候,楊婉倒是經常對著他哭,可自從把她從南海子裏接回來,這還是楊倫第一次看到她紅眼。

“我去問張洛!”

“好了哥!真沒事,你不要在這個時候跟他過不去。”

她說完被扯地一個踉蹌,楊倫忙回身扶住她,低頭看了看她的臉,“他沒傷著你就好,不然哥哥不會放過他。”

楊婉點了點頭,“我知道,謝謝哥哥。”

楊倫見她止住了眼淚,直身算了算時辰,又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哦,胡司籍命我過來,在通集庫有差事。”

“了結了嗎?”

“了結了,我刻意在等哥哥。”

楊倫聽完,朝後退了一步,“想問鄧瑛的事,是不是。”

“嗯。”

楊倫繃著下巴,看著楊婉沉默了一會兒,終是開了口。

“今日司禮監已經從刑部大牢把他接回來了。”

“他傷重嗎?”

“他沒有受傷。”

楊婉一愣。

“將才張洛說……”

“本來是要用刑的,但是,張先生來了。”

楊婉突然想起,張展春好像死於貞寧十二年五月,但至於是怎麽死的,歷史上沒有記載。她忙問道:“是張展春張先生?”

楊倫點了點頭,“具體的,你自己去問鄧瑛吧,不過這一兩日,他可能不大好。”

“為何?”

楊倫低下頭,“張先生為了救他,自己認了山東供磚一案的罪。他教養了鄧瑛十年,是鄧瑛最尊敬的老師,如今為了他身陷牢獄……哎……”

楊倫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行了,我要出宮了。娘娘和殿下還好嗎?”

楊婉沒有說話,只是怔怔點了點頭。

“照顧好他們,最近……朝局不穩,娘娘難免也會聽到些消息,你替我好好解釋,不要讓娘娘過於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