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蒿裏清風(六) 讓那個人活著。……

楊婉是第一次看著易瑯獨自走在她的前面。

少年人的個子一旦開始抽長,就像雨後的竹筍一樣。

楊婉一直在他身邊,尚覺不明顯,但回想起自己剛剛入宮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摟著她大腿嚷著要看變紙人的孩子,如今抽瘦了身形,舒展開肩膀和背脊,那晃眼之間的成長,外化於形,內化於心,著實令人驚異。

“姨母。”

“嗯?”

“你將才是不是磕著了?”

她說著看向楊婉的膝蓋,對身旁的內侍道:“扶著她走。”

說完自己也退回來幾步,與楊婉並行。

楊婉看著易瑯被雨水淋濕的肩膀,心中悵然。

如果他不是皇子,或者說他不是後來的靖和帝,他這樣的孩子,是讓人喜歡的。

早熟,獨立,有不合年紀的擔當,不屑被養於釵裙之下。

不過正因為如此,他也絕不會有楊婉所希求的那一份仁慈。

“真的要去稟奏陛下嗎?”

“是。”

易瑯擡起頭看向楊婉,“北鎮撫司帶走了我的侍讀,欺辱姨母,其中如有緣由,我必無話,若因由不當,我要奏請父皇懲戒張副使。”

楊婉低下頭,“為什麽要幫姨母。殿下不是覺得,姨母做錯過很多事嗎?”

易瑯頓了一步,所有的人也都跟著他停下來。

雨水打在傘面上噼啪作響,滿地的流水如同秋海潮生。

易瑯擡起頭看著楊婉的眼睛,“姨母,你是做錯了事,但是我不想看你太難過,所以我不會明斥鄧瑛。但是姨母,我只能對你一個人這樣。”

“我明白。”

楊婉不想他再往下說,低頭笑了笑:“謝殿下。”

——

養心殿前,這一日的票擬才剛剛送進來。

雨勢有些大,內閣過來的內侍,為了護著票擬和折子,個頂個的狼狽。

胡襄盤著檀珠,站在鄧瑛身旁冷道:“今兒都該打死,時辰慢了不說,還濕了陛下的東西。”

送票擬的內侍們不敢在養心殿外喧嘩求饒,聽了這話,只得跪著給胡襄磕頭。

有一兩個嚇得厲害的,知道胡襄是個不會施恩的人,轉而跪到了鄧瑛面前。

鄧瑛舉了一盞燭,掀開遮罩奏折和票擬的黃油布,翻看了幾層道:“都先起來。”

說完便朝內殿走去。

胡襄在他背後喝道:“鄧瑛,今兒這些人都要打,這是我說的。”

鄧瑛站住腳步,“是司禮監掌刑,還是東廠掌刑。”

跪在地上的內侍聽到這句話,忙道:“奴婢們求督主垂憐。”

鄧瑛低頭道:“那你們便自去吧。”

“是……”

幾個人都不敢看胡襄,忙不叠往月台下退。

胡襄看著這些人狼狽的背影,忽道:“你現在是司禮監的二祖宗了。”

鄧瑛頓了一步,卻沒應這句話。

挽起袖子在門前凈過手,親自捧著呈盤朝殿內走去。

殿內,何怡賢正伺候著貞寧帝的筆墨,深秋墨質凝澀,走筆不順,禦案後面架著一個只小爐,正烤著墨碟子,鄧瑛在禦案前行禮,貞寧帝並沒有擡頭,“等朕把這個字寫完。”

何怡賢在旁道:“主子,您今日寫了一上午字兒了,是不是歇一些,用些點心。”

貞寧帝擡起筆,“將才外面在鬧什麽。”

鄧瑛應道:“回陛下,送來的奏折和票擬沾了雨水,奴婢與胡秉筆在議責罰的事。”

“哦。”

貞寧帝朝外面看去,“下雨了嗎?”

何怡賢將奏折從鄧瑛手中的呈盤上取出,小心地放到皇帝的手邊,“今兒一早,這天色就陰,吹得風也冷,這會兒下了雨就更冷了。”

貞寧帝示意鄧瑛翻開奏本,看了一眼隨口道:“也不見得濕了多少,怎麽就議上責罰了。”

鄧瑛躬身道:“陛下仁慈,奴婢慚愧。”

貞寧帝抽出票擬,“罷了,責就責吧,這幾日朕精神短,過問不了這些。”

何怡賢在旁道:“主子可得把精神養好,但凡主子能過問一句,奴婢們就升天了。主子您是菩薩心腸,我們都靠主子的慈悲活著呢。”

貞寧帝聽了這話,不禁笑了一聲。

“大伴說話總是捧著朕,這一點不好。”

說完頓筆,“今兒文華殿是大講還是小講。”

鄧瑛回道:“小講,但題是內閣擬的,所以張次輔在。”

貞寧帝“嗯”了一聲,指了指自個身後夾獸毛的袍子,“把朕的這件衣裳給易瑯送去,讓他不必謝恩。”

“是。”

何怡賢親自將袍子彈平整,交給內侍,回頭走到皇帝身旁道:“主子疼惜皇長子殿下,看得奴婢們也心熱,入了秋,這天看著看著就涼了,皇子們年幼,恐怕要遭一些罪,聽彭禦醫說,二殿下……”

“你心熱什麽?”

他的話尚未說完,卻被貞寧帝硬生生地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