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還君故衫(七) 主子……不行了。……(第2/2頁)

宋雲輕聽了這話,也跟著嘆了一聲,垂目道:“今年真的太冷了,聽陳樺說,之前供炭已經不夠,炭吏們都奔城外十幾裏去了。在這樣下去,宮裏害寒病,不知道要比往年多多少。”

楊婉捧著茶問道:“你們尚儀局炭燒得夠嗎?”

宋雲輕搖了搖頭,“也就能維持,說起來,我還比不上李魚,他幹爹齒縫裏剔出來那麽一點給他,都比我的多,不怕你和陳娘娘笑話,前幾天我還靠著他接濟。這幾日我一直在想,還好當年,我聽了姜尚儀的話,把他送出去拜了這麽個幹爹,不然,光我和陳樺二人,是不能將他護得這樣好的。”

陳美人道:“這哪裏是陛下的二十四局,分明是司禮監的二十四局。”

她說完,也覺得自己失言,垂頭換了一句話來遮掩。

“宋司贊,讓你自己親弟弟,去認奴婢為父,你……心裏不難過嗎?”

宋雲輕笑了笑,“娘娘您是富貴人,不知道我們做奴婢的處境,司禮監的做派,我們雖也時常看不慣。可他們都是沒兒子的人,但凡有了個送終的孩子,那疼起來,比親爹還親,李魚向來是個直性子,愛闖禍,嘴上的虧也吃了不少,從前沒有廠臣照拂,犯了事,都是他幹爹救他。”

陳美人道:“我看廠臣和司禮監的人不一樣。”

楊婉沒有應聲,宋雲輕也沉默下來。

風吹得門窗作作響,三個人下意識地朝炭火盆子處挪了挪。

楊婉剛伸出手,便聽到了啟推宮門的聲音。

陳美人疑道:“不是關了宮門嗎?怎麽不通傳就開了……”

楊婉站起身道:“奴婢出去看看。”

楊婉走出偏殿,穿過地壁,見門上來的人是司禮監的李秉筆。

他見楊婉出來便沒再與門上的內侍多言,徑直走向楊婉道:“快去請殿下出來,去養心殿。”

楊婉站住腳步,“陛下不好了嗎?”

李秉筆道:“已經說不出話了,恐怕就是今日,大事得出來,皇後娘娘已經帶著二殿下過去了。”

正說著,宋雲輕與陳美人也跟了出來,陳美人顧不得禮儀,一把拽住李秉筆的袖子道:“陛下幾時不好的,不是前日還說,精神寬了不少嗎?”

“陳娘娘,這是太醫們斷的,奴婢哪敢胡說啊,您也趕緊更了衣,一道過去吧。”

陳美人聽了這話,身子忽然向後一栽,癱軟地跌坐在地上。

宋雲輕忙蹲下身去扶她,擡頭對楊婉道:“你別管這一處了,趕緊去喚殿下更衣,陳娘娘這兒我叫人服侍。”

楊婉轉身便往書房去。

易瑯已經被外面的人聲驚醒了,赤腳踩在地上,正往門外走。

楊婉忙蹲下身,將他裹好,對合玉道:“拿殿下的衣衫鞋帽過來。”

易瑯看著楊婉道:“姨母讓我去什麽地方。”

楊婉緩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一些,看著易瑯認真的說道:“去養心殿。”

易瑯先是一愣,隨即紅了眼眶。

“殿下聽奴婢說……”

“我知道。”

易瑯打斷楊婉,擡起手抹了一把眼睛,“我現在不會哭,還不是我該哭的時候。”

“是……”

楊婉握住易瑯冰冷的手,“殿下是明白的”

“姨母……”

易瑯的聲音有些發抖,“父皇駕崩,我會如何?”

此話說完,盡管他在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卻仍不免牙齒齟齬,臉色發白。

楊婉忙將他擁入懷中。

“不會如何,殿下會好好地活著。”

“姨母啊……我真的很想父皇在位久一些,讓我再長大一些。”

他說著說著,還是哭了,淚水浸濕了楊婉的肩膀。

“姨母知道,殿下不哭。”

易瑯摟著楊婉的脖子,抽泣道:“我再長大一些,我才能保住姨母和母妃,還有舅舅和廠臣他們。”

楊婉聽完這句話,鼻腔也酸了起來。

懷中的孩子雖然無法清晰地將自己此時處境,以及內閣和司禮監的情勢說出來,但事實上,他真的什麽都知道。

如果說對於政治的敏性是當年張琮,還要黃然等人帶給他的。

那麽對於人情的關照,是楊婉教給他的。

這兩個東西在他身上合二為一的時候,他便懂事得令人心碎。

“姨母你不哭。”

“沒哭。”

“不哭。”

他說著擡起自己的袖子去替楊婉擦淚。

“姨母我不哭了,你看我也沒哭,我真的不害怕……”

楊婉望著拼命忍淚的易瑯,忽然發覺,不管時代如何變遷,人的恐懼和脆弱永遠是相通的,令鄧瑛恐懼的刑罰,令易瑯恐懼的宮廷鬥爭,以及令她恐懼的歷史真相……每一個砸下來,都會令人神魂皆碎。可是人的隱忍又輕而易舉地包裹住一切碎片,看似無畏地繼續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