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夕照茱萸(八) 不要名聲,只要一條命……

養心殿明間內,膳房擺飯的人撤到了門廊下面。

膳房掌印太監怕膳食冷了,張羅著叫人拿絨布來遮蓋食盒,白玉陽站在門廊上看著眾人的行徑,出聲喚掌印太監上前,擡手指著絨布道:“你們這就過了。”

掌印太監有些局促。

白煥病重在家,白玉陽現為內閣首席,司禮監如今幾乎全部在監,新帝年紀尚幼,之前也未養於宦官之手,且與先帝脾性大不相同。二十四局這些失了庇佑的內廷宦官,面對這位準首輔,心裏是極其膽怯的。

“閣老啊,這……何處過了啊……”

白玉陽道:“陛下喪中致孝,冷食是吃得的。”

“是是……”

掌印太監不敢解釋,何怡賢下獄以後,內閣借此肅清內廷宦官隊伍,直言:“但有諂媚惑主者,與司禮監眾罪宦並處。”

白玉陽這看似輕飄飄的一點,實際上已經快把掌印太監逼到懸崖邊沿了,粉身碎骨之前,他不得已要認罪求活路,“奴婢們知道錯了。”

白玉陽點了點頭,朝幾個食盒內看了一眼。

大喪期禁屠宰,但膳房也不能真讓新帝油葷不沾,盒中的那一盤豆腐用糟油抖過,如今擱冷,面上的油凝固起來,起了一層白亮亮的油殼子。

“閣老……這……”

掌印太監說著說著腿就軟了。

“今兒這算了吧。”

楊倫接下話道:“白尚書,我們要辯人,但也不能矯枉過正。”

“這話不對。”

白玉陽回過頭來,直道:“太祖皇帝的鐵律散佚這麽多年,如今重整重肅,就是矯枉過正了?楊侍郎,有些話我不想明說,桐嘉慘案至今,國傷之重,你我皆看得明明白白,朝廷政治苦於宦禍,誰不是枷鎖滿身,寸步難行,若今日對司禮監和東廠的處置,讓你楊倫覺得矯枉過正,那你今日也不必交章了。”

他說完,甩袖背立。

楊倫拱手,“我言語失度,還請見諒。”

白玉陽“哼”了一聲。

掌印太監見自己引起了兩位閣的爭執,惶恐不已。

楊倫見白玉陽沒有反應,索性垂下手,轉身對掌印太監道:“下去做事吧。”

“是。”

正說著,清蒙從內殿走出,白玉陽與楊倫等人立即整肅衣衫。

清蒙朝閣臣們,行了一禮,“陛下召眾位輔臣。”

白玉陽應聲行到了最前面,後面的幾個閣臣見楊倫沒走,也不好越序。

楊倫回頭擺了擺手,“幾個位閣老前面走吧,我跟後便是。”

說完轉身走到了最後面。

眾閣臣這才撩袍前行,跨入內殿行君臣大禮。

易瑯喚“免”,眾臣整衣起身,白玉陽見易瑯身著素服,外罩喪衣,身旁只有清蒙一人侍立,很是滿意,拱手贊道:“陛下純孝。”

易瑯並沒有多說什麽,只起身道:“輔臣有事請奏。”

“是。”

白玉陽朝前走一步,“大理寺與督察院會同刑部,已將司禮監一案審結,現將卷宗呈陛下欽裁。”

清蒙接過卷宗,呈至易瑯面前,易瑯伸手接過,在案上翻開。

眾臣皆沒有出聲,易瑯逐字逐句地看過去,半盞茶後,方看向左督禦史。

“總憲。”

“臣在。”

“朕要面訊何怡賢,鄧瑛二人。”

“沒有必要。”

左督禦史尚未出聲,便已被白玉陽打斷。

易瑯擡頭道:“大罪面訊是我太祖皇帝留下的舊制,朕當問則問。”

白玉陽道:“陛下尚且年幼,宅心仁厚,易受蠱惑,不宜面詢這些罪宦。”

易瑯合卷道:“輔臣,朕知自己年幼,需謹從閣臣們的周議,請輔臣放心,朕不會質疑三司會審,朕只是要親觀司法,總憲,朕此舉可有違制違律。”

左督禦史道:“陛下此舉,彰刑獄公正。”

白玉陽聽左督禦史這般說,徑直上前道:“臣請陛下,今日即依三司裁罪。”

易瑯平聲道:“朕面訊之後,即會裁罪。”

“陛下!”

“輔臣若不肯允準,朕便就‘大罪面訊’一制,召大理寺眾臣,與輔臣在禦前公辯。”

白玉陽面色發白。

在今日奏報之前,他並沒有想到新帝會以‘大罪面訊’為由,抗下三司審定的結果,更不曾想到,他竟會就此逼他與大理寺公辯。

其余閣臣見這番場景,也都垂手沉默。

齊淮陽輕輕撞了撞禮部尚書的肩膀,輕道:“奏‘議禮’的事。”

禮部尚書這才咳了一聲,上前出聲打破僵持,誠惶誠恐地奏報禮部為先帝議謚號一事。

僵局被打破,眾閣臣這才找到出聲的口子,但明顯比往日慎重。

此事議到完,日已偏西。

眾官員從殿內依次退出,門廊上的膳房內侍們已經凍紅了鼻子,幾樣禦膳也早在寒風凍得聞不見一絲氣息。楊婉在次間與太醫將說完話,披衣走出來,見掌印太監一臉無措地立在廊上搓手,便走上前道:“閣臣們散了,你們就快些擺膳吧,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