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嘴炮堂哥

孤兒這一世仍然是孤兒,先是父親得咳症去世,讓他成了一個遺腹子,然後母親傷心過度,生完他沒熬過產後風,跟著父親去了。

於是族長老伯爺便將他養在身邊,又當爹又當媽拉扯到了今年,五歲。

要換做眉山城別的小戶,他怕是剛穿越過來就被扔馬桶了,但是好在老天爺長眼,讓他姓了“蘇”。

蘇程石史,眉山縣四大家族,鄉裏有族田,宗祠,老宅,城裏有鋪面。於是他相當於將上一世小時候的生活重新過上一遍,還多了個碎嘴的老伯爺看顧著,更貼心一層。

輩分不低,水字輩,老伯爺就隨便給他取了個名字,叫蘇油。

按老伯爺的說法,油可是了不得的好東西,大戶人家才不愁吃得上哩!一般的小戶,哼,一年有二兩濕濕嘴,那就是開了天恩!

於是這名字就被叫了開來,等到他一歲多假裝重新開始學會說話的時候,名字已經計入族譜,無可更改,無從抗議了。

老伯爺平日裏就守著宗祠,甚為無聊,喜歡嘮叨族裏的諸般瑣事。

聽了幾年,蘇油早已知道,蘇家在二十年前就開始出人。

自己有個遠服堂哥,叫蘇渙,熬了十幾年,前年官家許他從閬中判官升遷做了祥符縣令,是蘇家第一個熬出小頭的人物。

祥符和開封,一在汴京之西,一在汴京之南,了解了地理位置,就知道這職位的分量了。

蘇家曾經經歷過一件事情,山田所剩不多,早都在這堂哥的免稅份額之內,因此家族裏現在勉強算是解決溫飽。

今天老伯爺珍而重之地拿出來兩套老書,將蘇油喚了過來。

老伯爺說道:“小油啊!這兩套書,這還是你堂哥中進士那年送來的,它們認識伯爺,伯爺不認識它們。你帶進城裏去讓老三翻翻,他是做學問的,讓他給你安排個字吧,這眼看都要開蒙了。”

蘇油說道:“我才五歲。”

老伯爺上手就給了他一下:“以後我蘇家的娃子,都要讀書!你三哥家倆侄子都是六歲開的蒙,你這當叔的不該早點?別鬧!起碼要去打聽下這開蒙是怎麽個章程!”

蘇油噘嘴道:“我不想去!我這麽小你讓我一個人進城,存心想讓我被拍花子的拐走是吧?”

伯爺惱羞成怒:“你都快精成猴了!你攛掇石家小娘子,把人家家裏四口小豬的子孫根都給禍禍了,那是小姑娘該幹的事兒?!”

蘇油爭辯:“什麽子孫根,有倆是小母豬……”

伯爺轉身便開始踅摸:“治不了你是不是?我黃荊棍兒放哪裏去了?不用等石家人上門,現在就把你揍死算給村子裏除害!”

蘇油抱著書轉身就跑:“得得得,我去還不行?告訴你們等翻年才知道我的好!”

跑出敞壩才有機會細看手裏的書籍,一看差點沒摔了。

宋版蜀刻大字本《論語》《春秋》!

乖乖!當年在蜀州省博物館裏見過,妥妥的國寶啊!

老伯爺還在後邊喊:“你三堂哥今年四十四,住紗縠行,要有禮些喊明允先生!堂嫂姓程記住了!先躲幾天不用急著回來!”

接著就看見蘇油一個跟頭摔倒在土壟下面,老伯爺搖頭嘆息:“娃子倒是聰明娃子,就是太淘氣!明允脾氣大,看看讓他拘著能好點不……”

“唉!毀了一村的果樹,現在連別村的豬都禍禍上了。得,老頭兒還得去跟石家把豬買過來……真是臊我趙郡蘇家臉面喲……”

……

左顧右盼了好一陣,蘇油一路走,一路看著街上熱鬧的景象思索。

姓蘇的明允先生,滿大宋三百一十九年,就只有一位。

不過他對這老堂哥的印象其實不大好,這堂哥行事文章過於銳激,人家老王評價得就沒錯,那個《六國論》,還真就是縱橫家言。

至於《辨奸論》,更是潑婦罵大街,毫無營養。

看看人家司馬光,輕飄飄利用一道考題:有某人認為,“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大家都讀過書的,一起來論論吧。

三句總結釘死某人千年,連皇帝都按不住,這才是戰略級核導彈。

老堂哥的文章,因為恣肆激越挑戰當朝執政,文章一出便被文人圈子大力傳揚,殺傷力的確是有。不過只能算歪把子機槍。

除了文辭成就高得一逼之外,思想性上按千年後的觀點來看,只能說幼稚。

拿政敵衣著行為習慣等瑣碎處作為漏洞進行大肆攻擊,在蘇油的眼裏,這就是打蛇沒打到七寸上,落了下乘不說,還添亂,還暴露了攻擊方向,還刷低了同黨人品。

倒是那個大侄兒,絕對是巨型偶像,中國文壇上輝耀萬古的吉祥物,嗯,小侄兒其實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