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隨手功夫

然而不要臉的還在後面,老頭拉著蘇油不松手,說是少了侍應童子,蘇油他一看就喜歡,就你了!

蘇油倒是不怕侍候老人,相反他侍候老人還很有一套。

可問題是——我是正二八經的州學學生好不好?可不是你家的小書童!

再說剛剛那情形,我哪只眼睛看你是一見我就喜歡?!老頭你怕不是想要節約經費喲!

求救的目光看向唐淹,唐淹卻不敢說話了。

敬老尊賢,古有明訓。只好拿眼神示意,乖徒兒,你自求多福吧……

扶著老頭回到精舍,我的個去,簡直跟狗窩差不多。

老頭坐到書桌前:“去把書架上我治印的工具拿來。”

蘇油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書中找出了工具。

老頭在桌前都擬了半天印稿了,嘴裏還在挑剔:“你看你這字就沒取好,明,潤,兩個字都是左右結構,都是左小右大,排布不好就失了變化,呆板無趣。”

說完寫了個“油”字:“哈?!要不我就刻一個字吧,這個印出來倒是挺好看。”

蘇油都被折磨得無語了:“老人家,除了油字,你愛怎麽玩怎麽玩,我先收拾屋子了。”

老頭“哦”了一聲,倒是沒脾氣,只道:“書不要給我分門別類,就按散布次序隨意放到書架上便好。”

這是什麽古怪的讀書法子?!蘇油也懶得跟老頭理論,這樣我還省事兒了!

吭哧吭哧搞了一下午,總算將書架,幾案,床榻都收拾出來,還打來清水,該擦的擦該洗的洗,連地板都拖了幾遍。

老頭由得蘇油折騰,直到太陽西斜,才拿刷子刷幹凈印上石屑,將蘇油剛剛打掃幹凈的書桌再次弄臟,然後取來印泥印到一張小紙方上觀瞧:“沒法子了,只能取漢印的方正平直,簡拙明快。”

說完取過老梅詩,自己毫無廉恥地將印蓋了上去,然後將印章丟給蘇油:“拿去玩吧。”

蘇油接過圖章,發現竟然是和田白玉材質,通體明潤,顯然是主人經常把玩的心愛之物。

翻過來一看朱文,印文和刀痕疏達蒼勁,古意盎然。

再看印側,還有兩行小字:“視遠惟明,溫潤而澤。施之為行,在心為德。”

老頭調皮歸調皮,學問是一等一的。

第一句取自《尚書·太甲》:“視遠惟明,聽德惟聰。”

第二句取自《禮記·聘義》:“昔者君子比德於玉焉,溫潤而澤,仁也。”

後兩句取自《周禮注疏》:“德行,內外之稱,在心為德,施之為行。”

四句來自三本書,都以德為中心思想,諄諄告誡用心良苦,采珠擷絮即成章韻,還完美地解釋了明潤二字與德的關系,隨便露一手都是功夫。

蘇油不由得愛不釋手,對老頭佩服得無以復加,漫天的怨氣頓時消散無蹤,樂得見眉不見眼,連連躬身:“多謝大宗師費心了,多謝大宗師費心了。”

篆刻,也是中華傳統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中華文字,在小小的方寸之間,蘊涵了動人的多樣風貌,跌宕生姿,有情有致,既有時間的古樸,又有空間的渾厚。

這門非遺,集成了詩詞,書法,繪畫,雕刻諸多藝術。歷來就是士大夫的高雅情趣。

不是文化深厚的人,不可能玩得好的。

老頭笑道:“篆刻的‘篆’,古作‘瑑’,所謂‘圭璧起兆,瑑也。’凡是在玉、石上雕琢凹凸的花紋,都叫做‘瑑’。”

“等到竹帛通行,篆字的形符,也由從‘玉’,改為了從‘竹’”。

“篆刻印章起源甚早,據《漢書·祭祀志》載:‘自五帝始有書契,至於三王,俗化雕文,詐偽漸興,始有印璽,以檢奸萌。’”

“到了周代,‘璽’大為興起,以青銅為質,始分白文朱文兩種。”

“到秦代李斯車同軌,書同文,中華文字由是一變。印文也由籀書演變成為篆書,此時的印文,圓潤蒼勁,筆勢挺拔。”

“到漢代治印興盛,史上正式有了漢印之說,字體由小篆演變成‘繆篆’。”

“這門技藝,至新莽而大成。篆書作印,也於此時成為了定制。”

“我本是對文字流變有興趣,因而開始研究。結果幾十年下來,篆刻的愛好越來越深,而本末卻倒置了。”

不要謙虛!你這末,已經夠我仰望追逐一輩子了好不好?!

一老一小總算是找到了共同話題,篆刻雖然是蘇油的苦手,但因為熱愛非遺,後世篆刻的理論倒是所知頗多。

用他自己的俏皮話說,就是我也刻得一嘴的好印。一邊準備飲食一邊和老頭聊天,倒是頗得老頭喜歡。

沒一會兒,唐淹來了,後邊跟著張藻,挑著一個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