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國舅

大匠作想舉手,想了想又偷偷縮了回去,小丫頭生氣的時候氣場賊強了。

然後就見蘇小妹啪啪甩了兩本冊子在桌上:“就算第一冊都懂了,還有第二冊,第三冊!水力裝置上的漸近線齒輪,原理誰懂?誰會畫?!”

好險!大匠作拍了拍胸口,幸好老子剛剛沒舉手!

蘇小妹說完,轉身在黑板上拿尺規呼呼作圖,沒一會畫出了一個大齒輪,旁邊一溜的計算式,然後拍了拍沾著白灰的小手:“這麽能鬧,誰來照著畫一個?”

一群匠人腦袋搖得呼嚕呼嚕的,這回徹底老實了。

蘇小妹咬著牙道:“誰再鬧,班長給我轟出去!反正最後又不是我損失晉升加薪的機會!”

大匠作拿胳膊肘捅了捅同桌的張麒,低聲道:“小七先生,你會畫不?”

張麒埋著腦袋正跟蘇油出給自己的橢圓題搏鬥:“認真聽講,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

胄案進入了一種詭異的氛圍當中。

匠人們第一次覺得,自己祖祖輩輩研究的那些玩意兒,竟然可以從中提煉出一種形而上的玄妙學問。

萬法皆有準,這是一個倒圓錐形的體系。

一條直線,一個圓,幾條簡單的道理,然後成螺旋形的往復疊加擴大,最後形成一個邏輯嚴密,無可或易的體系。

以前照著祖傳的法式幹活,那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到如今小先生將裏邊蘊含的道理一講,匠人們這才明白——哦,原來祖先當時這個地方如此設計,是因為這個定理;那個地方那樣設計,是因為那個公式啊……

雖然還很懵懂,但是人人都明白,這絕對是一門精深的學問跑不了。

無數匠人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將娃子們都招過來:“來來來,今天先生的課都在這裏了,我給你們說說,祖宗的玩意兒都要懂啊,不懂的今晚沒有陳婆婆肉餅吃……”

歷代大匠作其實也不一定能搞清楚理論原理,不過是他們的實踐經驗豐富,不知不覺地將這些原理運用到了生產裏邊。

然而這不妨礙蘇油刻意誤導,看著小先生對胄案各種古老法式的神奇設計贊不絕口,然後拉著匠人們分析其中蘊含的那些理科知識,匠人們都覺得自己羞沒了祖宗。

自家先輩的東西傳下的東西都不會,這對宋人來說,就是悖逆,走出門去都擡不起頭見人的。

宋代寺監,各種伎術官,比如司天,醫學,不少都是家族傳承。

胄案作坊,同樣如此。

不少匠人就求告過來,小先生,嘿嘿嘿,家裏幾個不爭氣的,能不能也來跟著聽聽?

光我們回家再講,總是隔著一層,這些都關系著娃子們以後的錢糧啊……

蘇油手一揮,愛來都來,如今圓鋸之類的都到位了,坐不下就去兄弟單位將作監那邊借人,修大教室!

今天高士林也來了,還帶來了一個年級比他大些的中年人,以及一個十幾歲的小孩。

說人家是小孩,其實跟蘇油自己年歲差不多。

蘇油今天講百分尺和千分尺的原理,下課之後,才背著書包過來:“蘇油見過案判。”

高士林問道:“怎麽樣?匠人們都還學得進去?”

蘇油笑道:“進度很快,多數東西他們本來就會,就是提煉一下而已。”

高士林笑道:“給你介紹,這位是我外叔父,曹佾。啊對了,就是大相國寺見過那位皇城使的兄長。對胄案課程好奇,一起過來看看的。”

那這位就該叫國舅了。

曹佾拱手道:“明潤所講的百分尺和千分尺,讓人茅塞頓開,正好相求的那件事情,應該與此相關。”

蘇油笑道:“我們去教研室細說吧。”

來到教研室,張藻張麒蘇小妹,一人一張桌子,正在批改作業。

教研室墻上,掛滿了各種教具,書架上全是各種黃銅的機械部件。

給幾人上了茶,蘇油問道:“未知貴人所來是為何事?”

高士林說道:“我這叔父,走的文人路子,音律詩詞都是行家,這次要去揚州做官,便想請教明潤一二。”

曹佾說道:“揚州繁華,但是浮習太重,競以奢靡為誇,這點和益州有點類似。我想借鑒眉山的路子,使其衣食足而知禮節。想來想去,只有從書籍入手。”

蘇油說道:“那是準備自己印刷嗎?還是從眉山購入書籍?”

曹佾說道:“眉山書籍精良,但是價格實在昂貴,我想還是自行刊印比較好。”

蘇油說道:“此事不難,眉山史家制瓷精良,國舅可以找他們購入一套瓷碼,然後別的就都好辦了。”

曹佾拱手笑道:“本來還想自行制碼來著,但是剛剛聽君一席課,勝讀十年書。活字碼唯眉山精良,不次於雕版,卻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