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交相輝映

“蜀學之論,與諸派之別,在於重情。至理而不近人情者,如月圓而皎,美則美矣,卻無實用。人欲而合情者,雖如牛閫之泥,亦足肥田。”

“是故不近人情者,不是天理;不傷人情者,不是惡欲。”

“至於你說的夫妻為天理,納妾為人欲,從蘇油的理解來說,則是另外一番理解。”

“夫子說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就是體近人情的天理。”

“從這上面講,妻於夫獨愛,奈何夫與妾分寵,這便是辜負人情。至於好色無厭,更是下作。”

“人有愛美之心,這是天理;但是因為愛美便要千方百計的占有,甚至不惜給別人造成傷害,這就是人欲了。”

“說到美食,蘇油就更加有發言權了。追求美食,我不認為是惡欲。”

“蜀中醬油,豆瓣,豆豉,酸菜推廣開後,諸多以前人人避之不及的東西,翻成佳肴。一頭豬的產出,比以往多了幾乎一倍,如何能說沒有用呢?”

“真正的人欲,不在食物是否精美,穿著是否華麗,而在於主人對天下的貢獻和付出,匹配不上那份精美和華麗!”

“唐太宗喜好駿馬蒼鷹,會遊狩獵;遼朝諸君,亦是如此。但兩者可能相提並論?”

張載沉思半晌:“此論倒是合乎情理,然而如此說來,人人追求鮮衣美食,珍玩美器,這不是爭鬥之源?離上古之治,豈非日遠?”

蘇油說道:“當堯之世,草屋而葛衣。”

“當舜之世,耕歷山,漁雷澤,陶河濱。”

“當禹之世,始有金鼎。”

“再論三代之前,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聖人作,構木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有巢氏。”

“民茹毛飲血,弱且病。有聖人作,鉆木以取火,得熟食而使健,又制網得漁,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燧人氏。”

“民乏谷食,有聖人作,制耒耜、種五谷、嘗百草。饑有食,病得痊。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神農氏。”

“是故三代之世,所盛者德,王以德致天下。非以工技物產稱焉。”

“夫子所稱者,乃政治清明,人情敦睦,治者以天下為公,受治者忠勤己任。”

“如果不加辨識,還想著飯粗糲,住巢屋,采草度日,卻又是買櫝還珠,泥古不化了。”

“治政之難,其在使民豐足,而德近上古乎?”

張載喃喃道:“情為理之始,亦為欲之始;立天理,去人欲,以致絕情;而情不可絕,故只能體近人情,即近天理……”

蘇油補充道:“以他心為己心,即體近人情天理之道。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讓最大多數的人完其命而不覺缺憾,守其性而不覺拘束,得其教而不覺厭煩,是為中庸。”

張載感慨道:“明潤年紀雖然幼小,但是與義理卻是思之甚深,都說蜀中文士多文辭而少義理,如今看來,所言不實。我還有一個問題請教。”

蘇油躬身道:“不敢,還請先生道來。”

張載說道:“君子小人,能否共立於朝?”

這話如果是別人問出來,蘇油肯定會懷疑其用心,不過張載問出來,那是真心追求學問。

蘇油也不避諱,這本身就是他今後立身處世之道。

於是直言道:“先生的元炁說,可已大成?”

這是關學的核心內容。

宇宙和世界的本原,其基礎是物質還是精神,這是哲學的最基本的問題,也是每個哲學家必須回答的問題。

張載認為,炁,可以用來表述物質存在的基本形式和物質運動基本狀態,不論聚為有象的“有”還是散為無形的“無”,究其實質,都是“有”。

而“無”,則是一個理論上的概念,實際上不存在,所謂“太虛即炁,則無無。”

這就是炁本論。

由此便發展出物質永恒論——張載認為:宇宙的本體,萬物的基始是炁,所以一切萬物都是由炁轉化而來,形態萬千的萬物,都是炁的不同表現形態。

炁作為宇宙本體,是永恒存在的,只是存在形式在不斷變化,以不同的形式表現。

物質本身的消滅,生成和轉化中,並不存在炁的消亡——這就是“炁為本體”、“炁化萬物”、“炁無生滅”。

這種關於世界的物質統一性和物質的永恒性思想,在如今是相當先進的。

有了炁本論打底,按照哲學思路,接下來就該解釋其運動,發展和變化的規律了。

張載認為,炁的本然狀態是無形的太虛,炁的基本特性是運動與靜止,炁在不斷進行“郁蒸凝聚、健順動止”。

萬物生死動靜的改變,都是炁變化的體現和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