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吳逵

石門山下,折克柔看著遠處行來的旗牌,心中正自將他與自家弟弟折克行做比較。

折家乃後魏道武其裔,鮮卑之後,世居府州,“內屏中國,外攘夷狄。”

從太山公折宗本,被晉王李克用起為河東節度使,功封上柱國開始,折家世世代代,為國守邊,立下了不朽的功勛。

和西夏不同,後周建立後,折家奉土來歸,請遷內地。朝廷以其熟知邊情,不許,厚加賞賜,命守邊蕃。

宋夏東部邊境的戰事,折家人一般都是擔任前鋒。

如今的折家家主,是折克柔的叔叔折繼祖。

西夏人入寇環慶時,折繼祖和自家弟弟折克行從河東出師救援,搶占葭蘆川,斬敵四百,招降千戶,獲得馬畜上萬。

折克行從小“未冠而勇,馳射不習而能。”“眾謂之將種。”

折繼祖有病,身體不好,這次戰役主要是折克行在指揮。

折克行表現耀眼,原來除了英勇,謀略也是非凡,竟然是難得的統帥之才。

諸老將相顧慶賀,曰“真折太尉子也!”

然而如今看到前方騎在馬上,身著紫袍,前後七十騎軍護衛的年輕人,折克柔有些頭暈。

比起自家弟弟,這才是真妖孽。

拍馬上前,翻身下鞍:“克柔見過大帥。”

這個稱呼很奇特,不過蘇油是經略使,相當於戰區司令,的確也可以用這個稱呼。

大宋官場重文輕武,大家一般都遵照習慣叫蘇油學士,或者經略學士,很少有直呼大帥的。

蘇油下馬,看著山上,對折克柔問道:“他們都在山上?”

折克柔說道:“是,末將追到這裏,說服了部分軍士,他們表示誓不為亂,於是送往後方編管。剩下的……”

說完搖了搖頭。

蘇油問道:“還有多少人?”

折克柔說道:“大致千人。”

林廣說道:“學士,甕中之鱉而已,一鼓可下。”

蘇油沉吟良久,終於開口:“我知道你們的心思,廣銳軍到了此處,已是走投無路,陷入絕境。”

說完疾言厲色:“但是他們本是你們的袍澤!戰友!不該是你們拿去邀功請賞的本錢!”

“廣銳軍叛變,不是一都人馬,一個都虞候,一個經略使的恥辱!是整個西軍的恥辱!皇宋的恥辱!”

“他們為什麽會叛?你們不清楚嗎?真不清楚嗎?!”

“李信之敗,就是山上的吳逵,收容落難的袍澤,這才有機會揭發了李復圭的罪行,給西軍挽回了臉面!”

“永興軍路的軍風,難道就是這樣?曾經挽回西軍名譽的同袍,如今被逼得走投無路,你們不惋惜?不痛心?!不同仇敵愾?!”

“我為什麽要到這裏來?就是要監督你們,但凡敢殺一個降卒,我蘇油必讓他落職編管,勿謂言之不預!”

林廣和折克柔面面相覷,兩人本來都打定主意佯裝安撫,事後找地方將降兵全部幹掉的。沒想到蘇探花對西夏人那麽狠,對山上這些叛賊,卻如此婦人之仁。

這仗沒法打了!

蘇油看了看周圍,對王中正說道:“上次調查李復圭,你與吳逵有過交集是吧?”

王中正點頭:“是。”

蘇油說道:“那能麻煩監軍,上去通知吳逵一聲不?就說我到了,有什麽冤屈,自管說來。”

王中正其實對蘇油這做派很不感冒,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砍了不就完事兒?

蘇油也知道王中正是怎麽想的,說道:“永興軍路叠遭寇略,如今兵力不足,廣銳軍九指揮四千人,還有家屬,難道這近兩萬人,還能盡數殺了?陛下會同意?”

王中正想了一下:“學士所言有理,那我去。”說完上山去了。

不一會兒,王中正回來:“吳逵說,全大宋他誰也信不過,只信得過蘇學士。他自知不活,但是要親自見你,痛陳冤屈。”

蘇油嘆氣,對孫能說道:“那幹臣陪我一起上去吧。”

林廣和折克柔大驚:“不可,大帥乃方面重臣,豈可接近叛賊?他們都是亡命之徒,萬一傷了你,陜西怎麽辦?”

蘇油用馬鞭指著山上:“那裏有所半山草亭,這樣,雙方軍隊都不靠近,我只帶孫能,與吳逵在那裏相見,雙方都能看清,也少些顧忌。”

林廣和折克柔還想勸解,蘇油說道:“我意已決,煩請監軍再去,與之商議,看如此行不行。”

王中正再次去了,不一會,和一個壯大漢子下到半山草亭,漢子在草亭邊看著山下,王中正獨自下來,對蘇油說道:“學士,那便是吳逵。”

蘇油摘下自己的長翅官帽,換上一個輕便的軟翅襆頭,讓會面顯得不那麽正式,對孫能說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