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 都難

弟弟王安國,西京教授任滿回京,擔任崇文院校書。

趙頊賜對,問道:“漢文帝何如主?”

王安國回答:“三代以後未有也。”

趙頊說道:“然而其才,並不能立法更制。”

王安國回答:“文帝入京,定變俄頃,恐怕並不是無才。即位後用賈誼之言,待群臣有節,專務以德化民,海內興於禮樂,所以文帝比一般帝王,才能怕還要高出一等。”

趙頊又道:“王猛佐苻堅,以蕞爾小國政令必行,故而能大;今天下之大,不能使人,是什麽原因呢?”

王安國回答:“王猛教苻堅以峻刑,致秦祚不傳二世,哪裏值得效仿?陛下如此詢問,必定是有小人誤導陛下。”

“誠以堯、舜、三代為法,天下豈有不從者乎?”

趙頊再問:“卿兄秉政,外論謂何?”

曰:“恨知人不明,聚斂太急。”

趙頊不開心了。

家中支持自己變法主張的,除了自己兒子,更無一人。弟弟們還時時力諫,認為天下洶洶不樂新法,皆歸咎於自家,恐為禍患。

今年收入多了,支出卻也多了,章惇準備開梅山,王珪建議伐交趾,王韶準備進取河湟,蘇明潤準備攻略橫山。

哦,蘇明潤和王韶不算,蘇明潤答應不找朝廷要錢,陜西和青唐方面,自籌軍費。

看著桌上明亮的煤油汽燈,據蘇明潤說,酒精汽燈危險性太高,到今天延州井出油,才可以正式投放家用市場,宮裏的萬壽琉璃燈,也都換成了煤油汽燈的燈芯。

為了一個所謂的安全,他能在汽燈這麽大的利潤前不為所動,生生按下了十五年。

很多人只看到蘇油能打勝戰,誰知道他暗中準備了多久?

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任何人去陜西,都不可能像他那樣順利。

如今蘇油只靠陜西財力,就能夠支持整個對夏戰局,而自己呢……

要是蘇明潤在陜西行聚斂,收益又該是多少?自己這千萬貫裏,又有多少是來自發運司,廣惠倉?來自荊湖開發?

這其中,多少是蜀中,陜西的貢獻?

裏外一除,新黨的政績,還有多少?

可是到了這一步,還能退嗎?

國子監直講顏復嘗策問王莽、後周變法事,蘇頌的兒子蘇嘉極論其非,顏復擢為優等;

直講蘇液將試卷秘密抄寫下來,交給曾布:“此輩倡和,非毀時政。”

曾布大怒,指責侍禦史兼判國子監張璪:“君以諫官判監,學官與生徒非毀時政,而竟不彈劾!”

遂以告王安石。

輿論是必須掌握的,王安石當機立斷,以諸位直講學問低下為由,盡數罷免,只留下了告密者蘇液。

隨後,以李定、常秩判監。以陸佃、黎宗孟、葉濤、曾肇、沈季長為直講。

王安石妹婿;王安石的侄婿;王安石的門人;護法沙門的弟弟。

被罷免的判監和直講中,多是經義精通之人,比如直講焦千之,那是敢說歐九不讀書的大學問家劉敞的朋友,呂公著特意聘請作為呂氏子弟教師的人。

直講王汝翼,曾是王安石親自征辟,一度與呂惠卿平起平坐的人,後來直言新法不便,才被疏遠。

判監張璪,在楊繪反對王安石的時候,王安石信其文才,讓他寫文章批駁楊繪,被拒絕了。

罷免之前,即便是常秩親自主持直講考試,揭封之後,焦千之,王汝翼照樣還是名列優等。

但是知識越多越那啥,照貶不誤。

再看如今把控國子監的一幫子人,趙頊正被各種思想風潮鬧得心煩,讓王安石“一道德”,說道:“愛卿要是有什麽著作,大可以發表出來嘛。”

王安石回答:“這件事情正在做,《詩》義,已經讓常秩,鄧綰寫出來了。”

就連趙頊都有些擔心:“這倆人的學問,能靠譜不喲?”

王安石也實話實說:“陛下放心,有為臣全程把控。”

就連他自己都信不過。

所以這次罷免和提拔,在知識分子眼裏,就是個純笑話。國子監是憑學問說話的地方,而學問正是王安石一派的軟肋。

除了他自己,其余都是渣。

王安石眉頭皺得很深,汴京城裏,看似平靜,其實暗潮洶湧。宗室,士人,外朝,百姓,反對新法之聲不絕。

最令他糾結的,是呂惠卿在福建給自己來信,提醒自己要注意蘇油。

蜀中和關洛,在學術合流之後,如今在政治上也有靠攏的趨勢。

蘇油在陜西的舉措,得到了保守派們的支持,富弼回到西京之後,這種趨勢會愈加明顯。

接下來,還有呂公著。

還有文彥博。

別看老頭見到蘇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是相公不要忘了,兩人老師是同一人——龍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