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章 調查報告

王安國笑道:“前幾天大家評論近日流傳的新詩,眾人都說明潤的‘雨野攙犁經漢壙,晴郊浚井現周彝。’頗為精彩,大哥卻說最近他聽過一首《詠雪》,其中一句‘凍合玉樓寒起栗,光搖銀海眩生花。’更加神妙。”

“當時有人認為,玉樓,銀海,形容雪景,太俗太濫了,既不形象,也不生動……”

“大哥笑道我們不讀書,說玉樓,銀海,乃道家典故。”

“玉樓就是肩膀,上句是說雪積在肩上,凍得起雞皮疙瘩了;銀海是眼睛,下句是說雪花揮舞,眩光奪目。”

蘇油就看著王雱賊笑:“不知這個‘有人’,到底是誰?”

王雱惱了:“不是我!”

不是你就怪沒意思的,蘇油自己其實也不知道這倆典故,於是嚴肅批評:“文章是給人看的,大蘇舉這種生僻典故,不是寫詩,是猜謎,不好不好,當不起相公謬贊。”

就聽廳外笑聲響起:“明潤也好猜謎?來猜一個——常隨措大官人,滿腹文章儒雅。有時一面紅妝,愛向花前月下。此為何物?”

卻是王安石回來了,後邊跟著一臉苦笑正搖頭的呂惠卿,看來這娃平時被王安石坑死過不少腦細胞。

蘇油趕緊起身施禮:“見過相公,見過祭酒。”

呂惠卿如今有個官職是判國子監,所以可稱祭酒。

大家見禮坐了,蘇油才說道:“剛剛相公說的那物事,當是印章吧?”

王安石笑道:“正是,那再來一個!嗯……將軍身是五行精,日日燕山望石城。待得功成身又退,空將心腹為蒼生。”

蘇油笑道:“這個我穩拿手,小時候便是先為此業,讓土地廟的諸位兄長弟妹得養——瓦甑!對不對?”

王安石高興壞了:“倒是忘了明潤之能了,正是瓦甑!看來京中有了明潤,以後我制迷你猜謎,可不寂寞了!”

王安石是真好這個,後來還寫了一本謎語書。

眾人聊了一陣,這才論到正題。

王安石問道:“聽聞你下去各縣考察了?可有所得?”

蘇油收起了笑容:“頗有所得,正要與相公說及此事。”

從書包裏取出厚厚的一本大冊子,是後世調查報告的格式,先是題目,然後是綱要和小標題,還有所對應的頁碼,可以很方便的翻到想要的頁數。

大冊子封面一行大字——《熙寧六年開封諸縣按察聞錄》。

王安石打開報告:“這法子好,可謂綱舉目張,中書大可以用起來。”

然而越翻越是心驚,繼而大怒:“明潤!你這是要如何?”

蘇油面不改色:“相公,我只是整理了數據事實,而是這些事情,都實實在在發生在開封轄內。”

“不是我要如何,蘇油忝為正任親民之官,須得為開封府百姓考慮。”

呂惠卿見剛剛和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冰冷,趕緊從王安石手裏接過冊子,翻了幾頁,這才幽幽地說道:“明潤,這是將我們幾年的功績,說得一錢不值了?我與朝上諸公,皆屍位素餐?”

蘇油拱手:“非是如此,相公鞠躬盡瘁,為國操勞,如今大宋已見振作之相。”

“陜西穩固,青唐進取,湖南開拓,河北治理。刷新軍政,汰裁諸冗,削減宗室,打擊兼並。這些,當然都是相公的功績。”

呂惠卿嘆了口氣:“那你還搜集材料,這是準備讓王公去位嗎?”

王雱只看了一眼目錄,便怒火中燒,將冊子朝地下一摔:“蘇明潤!你狂肆悖妄!以為自己不可替代?便能肆無忌憚了?”

“王子純在秦鳳,章子厚在荊湖,做得比你還好!老實一點,還有機會!”

蘇油看了王雱一眼:“王兄身體不好,須知氣大傷身,還請稍息雷霆之怒。”

“我與相公所議者,乃是國事,大家心平氣和,這是探討的基礎。”

說完將大冊子從地上撿起來,重新放到王安石手上:“相公當為知我者,若是為了一己之私,如今這份報告,已然越過相公,交由陛下禦覽了。我是龍圖閣學士,還是開封府尹,本有直奏之權。”

“我是擔心相公為下僚所誤,只看到欣欣向榮,看不到危機四伏。”

“相公,當年你我同船入京之時,相互砥礪勸誡,要為國家,為蒼生,盡自己的心力。”

“可如今呢?”

“相公推行青苗法的時候,我在陜西完全配合,認為此法乃救民之策。”

“也的確是救民之策,如今陜西,十二萬下戶,得脫煎迫之苦,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我以為開封府首善之區,當比陜西更好才是,可結果呢?”

“去年我請中書公布兩個數字,其一,多少下戶得青苗之助,脫離貧困,得成齊民。其二,多少下戶得青苗之助,今年無需續貸,亦可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