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城墻邊的情形,比想象中好上一些。

比起從城外強行攻破,破壞陣眼雖然容易許多,但畢竟陣法本身擁有一定防護能力,在陡然的襲擊之下,只破開一道巨型裂口。

然而與此同時,這種場面也極為棘手。

敵襲一波接著一波,仿佛永無止境。清衍門的小弟子們年紀輕輕、修為稱不上高,倘若孤軍奮戰,定然不敵這無窮無盡的邪魔浪潮。

好在如今多出一個蒼梧仙宗,兩派聯手之下,雖然吃力,好歹算是穩住了局面。

“裂口有限,邪魔沒辦法群攻而入,我們只要能把這裏守住,城中百姓便可安然無恙。”

趙宗恒沉聲道:“生死存亡之際,多謝諸位並肩作戰。”

為保存靈力,守城弟子們采用輪換制度,他們幾人到了休息時間,總算能久違地喘上一口氣。

清衍門多是劍修,趙宗恒手裏拿著把水藍長劍,雖是柔光氤氳,揚劍而起的瞬間,卻能掠起冷然肅殺的簌簌風吟,叫人不敢近身。

劍氣如人,皆是芝蘭玉樹、蕭蕭肅肅——

聽說當年趙宗恒之所以身死,是為了保護某個被魔物襲擊的小孩。

念及此處,楚明箏把目光從少年身上挪開,自儲物袋掏出長笛,掩不住目光裏的黯淡與笨拙。

自從失去聽覺,她已經很久沒再吹奏樂曲,方才抵禦魔物,也全部用的法器。

曾經無比鐘愛的事物成了出巨大的諷刺,每當氣息凝於笛上,自己耳邊卻是一片空空茫茫,少女都會情不自禁地惡心想吐。

她不知道,自己此生還有沒有吹出笛音的時候。

“趙師弟劍法不錯。”

駱明庭不愧是出了名的散漫性子,即便累得氣喘籲籲,也能笑眯眯地搭話:“劍也挺好看哈。”

“駱師兄過譽。”

趙宗恒被誇得不好意思,似是想到什麽,眼睛亮了亮:“說來很有意思,這把劍與謝小道友頗有緣分——你們可知它叫什麽?”

他不賣關子,很快自問自答:“它也叫[尋非],名字是我師尊取的。”

楚明箏微微擡頭。

“不過話說回來,黑街裏的半魔取這種名字,我還是頭一回聽見呢。”

一個清衍門的姑娘為同門塗好傷藥:“那裏面大多是無依無靠的孤兒,很多人出生便沒有名字。就算有,因為沒怎麽念過書,稱呼也盡是些稀奇古怪的。”

駱明庭笑:“趙師弟很看重那孩子?”

“他年紀輕輕便已修為至此,遠超龍城裏的大多成年人,若能得到師門傳承,想必前程無量。”

趙宗恒撓頭:“半魔和人其實沒太大不同,只要一心向善,他就是個好孩子。”

他說得認真,話音方落,卻忽然擡頭——

不止趙宗恒,楚明箏與駱明庭同樣蹙起眉。

修道者五感過人,對於氣息的覺察極為敏銳。

城中本無魔物,在毫無征兆的此時此刻,竟忽然騰起一股洶湧魔氣。

“那、那是——”

立於城墻頂上的小弟子猝然出聲:“客棧?!”

這兩個字無比清晰打在耳邊,楚明箏心口劇震,猛然握緊手中玉笛。

“客棧那邊出現了成片的魔氣!”

小弟子急道:“怎麽會……明明沒有魔物闖進來啊!”

“以氣息來看,是心魔。”

駱明庭罕見地斂了笑:“客棧裏只有一群孩子,怎會生出如此強烈的心魔?莫非——”

楚明箏咬牙:“……謝尋非。”

屬於他的心魔太過強大,絕非十多歲小孩能企及的程度。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蘿蘿吃點心時說過,謝尋非為她買了許多奶香糕,遺憾的是,那些糕點沒有絲毫味道。

可楚明箏剛剛進入幻境時,從明珠遞來的饅頭裏,分明嘗到了應有的谷物清香。

她也曾無數次思考過,這場幻境被制造出來的意義。

攻城的魔早就被蒼梧仙宗盡數斬殺,幕後主使者,只可能是當年經歷過城破的人。

或許和明玉一樣,那人無法擺脫舊日陰影,渴望著能與故人再度相遇。可這般想來,便生出一個無法解釋的難題:

龍城裏和美平安的日子多不勝數,為何要偏偏選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

許多支離破碎的片段拼接成型。

她心中砰砰直跳,浮現出近乎瘋狂的、卻也是唯一符合情理的念頭。

幻境裏的糕點索然無味,是因為那人從未品嘗、也從未想象過點心的味道。

之所以停留在城破期間,是因為和想要保護的人初初相遇,恰是邪魔攻城的時候。

……以及,謝尋非。

他是個孤兒,沒怎麽念過書,更何況黑街裏的半魔沒有使用名姓的習慣。

或許“尋非”並非一個名字……而是某段被烙在記憶深處的記號。

這便是他的心魔,也是滋生整場幻境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