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屠龍。

密林之中, 有颯颯風聲嗚咽而過。

翻湧的暗紅色霧氣有如實體,於山谷深處越聚越濃,枝葉簌簌而動, 引來一陣低啞沉吟。

赤練在發怒。

龍吟綿長,裹挾著勢不可擋的殺氣與戾意,響徹耳畔之際,仿佛有團團熱氣轟地爆開, 劇痛直直深入識海。

秦蘿被震得耳膜生疼, 下意識往楚明箏懷裏縮得更緊,迷迷糊糊間,感到有人摸了摸自己頭頂。

她知道那是來自小師姐的動作。小師姐總是溫溫柔柔的,無論多麽難受,總會在第一時間想著安慰她。

那顆丹藥……一定要成功啊。

她那樣努力地將它煉制出來, 如果連它也沒辦法解開焰獄之毒, 那小師姐就會在今天——

秦蘿不敢往下想,心口緊緊攥成一團, 四周分明喧囂不止, 她卻只能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

因為太緊張, 她連擡頭去看楚明箏都做不到。

按在頭頂的手掌輕輕一動,順勢揉了揉。這個動作好似再尋常不過的安撫,在如今九死一生的境況下,顯得格格不入。

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女孩聽見一道低低氣音, 像是很輕很輕的一聲笑。

楚明箏道:“好啊。”

方才她開口說話的時候, 雙唇幾乎貼在小師姐耳邊。

那樣的姿勢絕對無法看清唇語,此刻得到這樣的答復,也就是說——

像是被什麽沉甸甸的東西狠狠砸中, 心口又是重重一跳,震得識海有些懵。秦蘿猝然睜大眼睛,抽噎著擡頭。

原本纏繞在小師姐身側的黑氣……已不知什麽時候消散無蹤了。

楚明箏靜靜與她對視,自面紗下露出清淺的笑。

眼前的女孩眼眶裏浸滿水光,如同兩個圓滾滾的荷包蛋。

她知道蘿蘿膽子不大,一向怕疼。然而此時望向女孩生了嬰兒肥的小臉,卻見血痕道道,暈開片片猩紅,好似白玉碎出了裂痕,叫人心生不忍。

在新月秘境裏,為了得到那朵歸一蓮,蘿蘿同樣是這樣。

這孩子為了她,勇敢得超乎想象——

既然如此,她又有什麽理由蜷縮在避世的殼中呢。

疾風呼嘯,邪龍的咆哮狠狠刺透耳膜。眉眼清麗的少女放輕手上的力道,把女孩小心翼翼放在樹下,凝神捏了個護身法訣。

“會沒事的,別怕。”

楚明箏輕聲開口,又摸了摸秦蘿後腦勺,起身的刹那白光乍現,自手中浮起一根玉質長笛。

她說:“等回去以後,唱給我聽吧。”

白也凝神不語,與跟前的巨大怪物四目相對。

赤練喜好捉弄人心,最擅長以邪氣蠱惑心智,令修士走火入魔、陷入癲狂之境,而它自己則在一旁愜意觀賞,也不知是從哪兒學來的惡趣味。

眼看楚明箏即將被心魔蠶食,他卻帶著秦蘿匆匆趕來。這是個意料之外的變故,完完全全打亂了它的計劃,甚至於——

白也側目瞥去,只見魔氣漸漸消退,竟是楚明箏的心魔潰散、識海重歸清明了。

赤練期待的好戲竹籃打水一場空,如今自是惱怒非常,加之行蹤暴露,定要將他們一行人盡數屠戮。

持刀的少年蹙了蹙眉,擡手斬斷一股烈焰般灼熱的龍息。

他和赤練皆是金丹修為,若是在全盛時期遇上,實力能與它六四開——在不周山的一戰中,的確是白也占了上風,逼得它落荒而逃。

現今頗為棘手的問題是,他之前識海受創、遭了數道致命傷,雖然蒼梧的醫修對外傷做過治療,但由於以為他是只普普通通的狐狸,並未勘察過識海。

也即是說,白也的識海仍處於一塌糊塗的狀態,而好巧不巧,赤練最擅長以龍息入侵識海。

更何況……這片林子被它占據多日,早就成了赤練的主場,紅霧與藤蔓皆是源源不絕,要想對付它,恐怕並不容易。

這是極為不利的戰局,少年卻未曾表露出絲毫猶豫。

他身為孤閣的刀,只應懂得殊死相搏、將價值發揮到最大,絕不可生出退卻之心——否則便是一把無用的器具。

龍息狂舞,四面八方山石劇顫、枝葉嘩嘩作響,白也握緊手中刀柄,欺身而上。

他身法如鬼魅,迅捷得幾乎無法被視線捕捉。有藤蔓鋪天蓋地而來,無一不被斬作齏粉,倏然散在紅霧之中。

太陽穴重重跳了跳。

越靠近赤練,他殘破的識海便愈發收緊,生出連綿不絕的刺痛。那條邪龍何其精明,定是察覺出不對勁,黃金瞳孔猝然一晃,再度浮現起不懷好意的笑。

隨之而來,是潮水一般洶湧的龍息。

“——!”

饒是咬緊牙關,少年也不由自喉間發出一聲氣音,白也嘗試著放緩呼吸,讓識海裏劇烈的沖撞趨於平息。

只差最後的幾步距離。

邪龍的身影漸漸浮現,藏匿於密林之間,幾乎與樹林覆下的陰影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