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抱抱。

屬於孩童的嗓音天真稚嫩, 在沉沉暗色中散開。

仿佛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落入泥潭,雖然微小,卻蕩漾出漣漪一般的弧度, 將周圍渾濁的色彩滌蕩一空。

四周方才還是沉重的昏黑,秦蘿的身影如同不期而至的光源,在落入白也懷中的瞬間,生出不斷向外擴散的、月色那樣柔和的光暈。

首先是消失的長梯緩緩顯形, 並非之前枯燥的黑與白, 而是以自己原本的色彩一點點鋪開,勾連出自下而上、逃離深淵的通道。

緊接著是燭燈與長廊。

燈火昏幽,長廊寂靜,悄無聲息生長蔓延,填滿整個空無一物的混沌虛空。浮光掠影之間, 萬事萬物重新拾回丟失的色彩。

秦蘿從樓梯上跌落, 如今被白也牢牢接住,在與少年四目相對的一刻, 咧嘴露出清淩淩的笑。

“奇怪。”

伏魔錄在識海裏小聲嘀咕:“按照心魔裏的慣例, 被魔氣所困之人要麽喪失神智、對身邊一切事物熟視無睹, 要麽心智大亂,襲擊所有企圖靠近的外來者。這小子怎會突然轉醒,把你接住?”

要想掙脫魔氣的壓制,在心魔幻境裏恢復意識,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若要做到這一點, 必須擁有極強的決意與堅定的意念, 以神識抵抗心魔。

白也分明是個得過且過、將自己真正看作了孤閣兵器的家夥,從未表現出任何叛逆的情緒,像他那種性子, 居然會對秦蘿做出回應麽?

一根筋的秦蘿自然不會去想這麽多。

她努力了那樣久,只想著能在心魔盡頭見小狐狸一面,現在終於和他面對面待在一起,眼睛裏的喜悅怎麽也擋不住,嘩啦啦淌成亮晶晶的河流。

渾身是血的少年愣愣看著她。

小孩的視線不含雜質,幹凈清澈,仿佛能把人一眼看穿。白也很少見到這樣的目光,被其中滿滿當當的笑意盯得久了,竟生出幾分手足無措的慌亂,遲疑重復她說過的話:“回……家?”

“對呀!”

秦蘿毫不猶豫點頭:“孤閣不好,你和我們去蒼梧仙宗好不好?我說過啦,要帶你去吃很多很多好吃的糖果、再去許許多多地方一起玩——我從來不說謊話的!”

這是沒有人能拒絕的邀約,白也卻只是笑了笑。

秦蘿到底年紀小,不懂得世間的規矩。

自從被賣進孤閣的那天起,他就喪失了肆意妄為的權利,就算他想要同她一並離開,可孤閣會答應麽?

對於閣主而言,他們並非活生生的妖族,而是用完即棄的工具。沒有利用價值的、企圖逃走或背叛的兵器,只可能迎來被銷毀的命運。

今日的一切都像一場虛妄的美夢。

他沒辦法當真跟著秦蘿離開,能得到這場由她賜予的夢,便也不覺得遺憾了。

白也眸色微深,沉默的間隙,又聽見跟前女孩的聲音:“白也哥哥,你現在在孤閣對吧?”

他怔了一怔,與那雙澄凈的眸子對視時,竟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我會去孤閣找你的。”

她把每個字都說得認真,像個篤定的小大人:“很快很快,等我從心魔裏離開,就馬上去你身邊。”

這其實是非常想當然的、幼稚天真的話。

秦蘿年紀這樣小,莫說將他帶出孤閣,就連進入孤閣和白也見上一面,恐怕都是難於登天。只有孩子才會許下這樣的承諾,無所畏懼、也十足堅決。

死氣沉沉的地牢裏,白也沉默著擡頭,渾身上下的鐵鏈發出窸窣聲響,仿佛在嘲笑他的狼狽與落魄。

他知道,隔著虛與實的遙遠距離,秦蘿是在對著自己說。

她想見到他,也想帶他離開這個永無盡頭的深淵,許下的承諾天真又浪漫,白也本該是不信的。

可心裏有道聲音在不停告訴他,如果是秦蘿,一定會來。

就像她曾經說過的那樣,無論多少次,都會一遍又一遍前往他的身邊。

只要他願意相信。

渾身滿是劇痛無比的傷疤,少年置身於血汙與黑暗之間,卻微微抿了唇角,揚起一個微不可察的笑。

白也輕輕對她說:“好。”

孤閣之外,暗潮逐一匯聚,集中於某一處半空。

引魔香的威力不容小覷,香氣擴散沒多久,就引來了幻境中的絕大多數邪祟魔物,雲衡望著天邊越來越濃的黑氣,發出不耐煩的冷哼。

經過和陸望相處的一段時間,他已經大概了解這場幻境的來龍去脈。

心魔的主人來自孤閣,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和秦蘿成了朋友,小孩子愛管閑事,非要把那家夥的心魔破開。

至於創造幻境的,似乎也是孤閣裏的人。

真奇怪。

秦蘿身為劍聖的女兒,從小一直在仙宗長大,幾乎沒怎麽出過蒼梧。孤閣裏的死士神出鬼沒,從不與外人有所交集,怎麽會和她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