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禦龍而行。

“龍魂?”

一刹的死寂後, 水鏡之外驟然響起男人的驚呼:“那道影子的確是龍的形體吧?但——這怎麽可能?”

“禦龍城的秘境裏,應該是頭一回現出龍影。”

斷天子輕撚白須,樂呵呵晃了晃手裏的酒葫蘆:“這有什麽不可能的?不過真是稀奇, 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神龍魂魄,居然被一個小女孩喚了出來。”

“但她壓根不是劍修!”

發出驚呼的青年緊緊蹙眉:“潛淵劍應當只能感受到劍修的劍意,她一個樂修,如何能與一把劍互通?更何況, 她也沒拔劍啊。”

“誰說她與潛淵劍互通了?”

斷天子咧嘴輕笑:“從一開始, 潛淵劍和龍魂就是兩個不一樣的東西。”

多年前的浩劫之中,神龍為守護城池身受重創,那位仙道大能將其封印於城中,在一旁留下潛淵劍鎮守。

龍魂凝聚了神龍的神識,而潛淵劍, 則蘊含著屬於仙人的劍意。

它們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事物, 秦蘿就算不是劍修,也能通過音律與龍魂彼此感應;而與之相對地, 即便無法喚醒神龍, 要想得到潛淵劍的承認——

斷天子眉梢輕揚, 嘴角笑意沒停,往嘴中送了口酒,仰頭望向水鏡。

千百年間,秘境之中從未出現過此般景象。

狂風呼嘯不止,揚空的亂石裹挾著飛沙, 黑霧與血色於半空暈開, 凝聚成一片迷蒙不清的暗影。

水鏡裏的一切都顯得不是那麽清晰,越過氣勢磅礴的神龍之影,還能見到另一道璨白刺目的光。

白芒如刀, 爆出一束勢不可擋的銳利鋒芒,一瞬之間竟勝過了陽光的色彩,向著天穹的方向直直上刺。

烏雲層層破開,宛若棉絮被刺破一個大口,流瀉出久違的盈盈清光。四面八方暗潮洶湧,唯有這道白光一往無前,光芒之下,映出一抹纖長瘦削的影子。

“潛淵劍……也被拔離劍鞘了?”

駱明庭看得目瞪口呆:“站在劍身前面的,是夏見星師弟?”

這種事情簡直離譜。

秦蘿之所以進入這場幻境,全因覺得有趣。小孩沒那麽多爭強好勝、誓要突破秘境征服神龍的心思,在秘境裏玩得那叫一個雞飛狗跳,可就是這樣的秦蘿……

此刻居然被神龍之影牢牢護住了?

更離譜的是,不僅龍魂出世,連潛淵劍也被另一個年紀不大的孩子取了出來。

雲衡看得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他們是怎麽做到的?”

對啊。

樹枝覆蓋下來的陰影裏,秦樓靜靜擡頭,鳳眸微深,淌下幾分靜默的困惑。

一個調皮搗蛋、涉世未深的女孩,一個性情溫和、同樣年紀輕輕的少年,他們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而當時邪祟狂湧,拔劍的分明不是秦蘿……在九死一生之際,她為何還要為了別人,致意立於群魔之前?

水鏡外爭論四起,幻境內的氛圍有如琴弦緊繃,容不得絲毫松懈。

秦蘿本是在全神貫注彈奏音律,不知怎地耳邊忽然嗡嗡一響。

當下情形緊迫,她沒來得及及時做出反應,等察覺不對擡起腦袋,不由愕然怔住。

肅殺之氣經久未絕,身邊的狂風卻悄然停下,四周靜悄悄的,聽不見聲音。

不久前的黑氣與邪魔全都不見蹤影,她置身於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裏,沒有天空和大地的界限,一眼望去看不見盡頭。

她渾身上下沒有力氣,除了睜開雙眼四處打量,什麽動作都做不到。再眨眼,秦蘿又一次看見禦龍城。

這次的視角十分奇怪,仿佛她飛翔在遙遠的天邊,城中的一切都顯得渺小而密集,好似畫卷一幅,於眼前驟然打開。

這似乎是很久之前的禦龍城,房子不像後來那樣高大宏偉,大部分小小矮矮的,瓦片青黑,連成一排排錯落有致的線。

街上行走的人形形色色,男人身穿簡約舒適的棉布衣裳,女子長裙蹁躚,掩唇同身邊的夥伴竊竊私語,偶爾發出幾聲輕笑,眉眼彎成小小月牙。

秦蘿的視線不受控制,順著長街緩緩下移,來到某處偏僻街角,終於定定停下。

清晨的日光溫暖和煦,照亮街角屹立的一家早點小鋪。一男一女忙裏忙外,來往百姓絡繹不絕,身著白衣的年輕劍客踱步而來,似是感到些許疲累,在小鋪裏的木凳坐下。

包子圓圓軟軟,清湯小面浮了幾片蔥花,被端上桌的時候,有一團又一團白濛濛的溫暖熱氣飄飄散開。

劍客低頭拿起筷子,靜靜去聽食客們嘈雜的絮語,以及夫妻二人中氣十足的談笑。一樹日光落下,映出街邊幾個結伴玩耍的小孩,兩個戴著鬥笠遮陽的女人,一個站在樹下看書的青年,以及劍客眼底愜意的笑。

時至此時,眼前的景色仿佛當真成了一幅畫卷,從正中央被一把撕開,露出內裏藏著的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