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疑竇 動搖了

而在此之前,棠音的車駕早已回到了相府。

她匆匆回自己的閨房裏將帶血的鬥篷換下,也來不及喝上兩口茶水,便又一口氣跑去了府中書房。

顧不上等下人通傳,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在房前,主動叩門:“爹爹,你在書房裏頭嗎?我有急事尋你。”

不多時,伴隨著‘吱呀’一聲長響,書房的槅扇從裏頭打開,權相沈厲山自房中步出。

今日沈相休沐,未曾身著官服。但那一身久居於人上的凜然氣勢卻並未因此收斂半分。一張冷肅面孔上沒有半分笑意,嘴唇抿得極緊,每一道唇紋裏都透出不近人情的剛直。

但一見到自家女兒,那剛直便像是丟進了熔爐裏似的,迅速地軟化,變作笑意:“今日怎麽回來得這般早?可是想爹爹了?”

想到今日這丫頭回家頭一個尋得便是自己,而不是她阿娘與哥哥。沈厲山愈發高興,大手一揮對旁邊的小廝道:“還不快去端糕點!順道將裏頭的茶水全換了,換成棠音愛用的酥酪!”

“爹爹!”沈棠音見狀,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不是來吃糕點的,我是真有急事!”

她說著趕緊讓書房裏的小廝們都退下,自己親手掩上了槅扇,這才放輕了嗓音道:“爹爹,你說夢裏的事情,有沒有成真的?”

沈厲山聞言皺眉,他不好鬼神之道。如果眼前發問得是自家長子,他肯定要重重駁斥。

可這偏偏是他的棠音,是他從小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棠音。

他遂摁下不悅,細想了一想,揣測道:“你可是發了什麽夢魘?”

沈棠音眸光一亮,連連點頭,拉著父親袖口的手指有些發顫:“確實是夢魘。我在花朝亭中小憩的時候,夢見了太子殿下登基後的場景。那時候他會,會——”她停了半晌,怎麽也不敢重復出夢境中那可怕的場景,好一會才顫抖著嗓音道:“他會將沈家上下抄家滅族,連滿府的下人都不曾放過。”

沈厲山聞言面色一沉,緊皺雙眉沉聲開口:“你將此事慢慢說與我聽。”

沈棠音點頭,將夢中之事一一復述。

末了,她遲疑一下,又慢慢講出了披帛之事。

沈厲山聞言,眸光愈深:“前日裏,江寧巡撫確實貢有一條鮫綃披帛。”

他說著語聲一停,目光落在自己女兒日漸嬌美的面上。又想起近幾年來,皇後頻頻召棠音入宮,明擺著是屬意於棠音當未來的太子妃之事,一雙眉更是皺得解不開了。

自太子代政後,他與其鮮有政見相合的時候,數年前還因此有過幾次不歡而散。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那幾年裏他也曾考慮過聖上百年之後沈家如何求存之事,甚至還動過心思另扶新帝。

只是諸位皇子不是過於年幼,便是不堪重任,再者就是出身太差,難以服眾,一時竟也挑不出可以與太子相爭之人。

但真正令他改變了主意,決定暗中扶持太子的,還是自己的女兒,棠音。

這些年裏,他看著自己的女兒一點點長大,從粉雕玉琢的糯米團子長成了溫軟清麗的少女。

就在他嚴防死守,生怕別家的野小子對棠音起了心思的時候,棠音卻在皇後的刻意引導下,與太子有了來往。

他雖惱恨皇後此等見不得光的手段,但他親自問棠音,是否心悅於太子的時候,棠音點頭稱是。

他雖不悅,卻也是無法。只能陸續放權給太子。

只是為防萬一,最重要的戶部與兵部,他還是牢牢握在手中。

畢竟天家人毫無真心可言,即便是女兒傾心,他也得為她,為沈家留下一條後路。

即便已是年前的事了,但如今想起女兒心悅太子之事,他仍覺得太陽穴都氣得突突跳動,忍不住伸手重重摁了一摁。好半晌再擡起眼來時,目光中卻已有了旁的思量。

他緊緊注視著自己的女兒,不錯過她面上任何一絲神情,別有深意地問道:“棠音,你心悅太子兩年。如今,只因這一場夢,便信了?”

沈棠音一聽這話,一張瓷白的小臉轉瞬便紅到了耳根子。

是啊,她怎麽就信了?

明明皇後娘娘反復說過,心悅一人,就要全心全意的相信他,無論如何,都不生出半點猶疑。

可她確實是動搖了,那懷疑就跟生了根的植物似的,在她心裏瘋長,野草一般燒都燒不幹凈。

她忍不住了,終於小聲開口:“其實,也不全因為這場夢魘。還有一樁事,和裝披帛的那個紫檀木匣子有關。”她頓了一頓,目光遲疑又害怕:“我在上面聞到了剛染上不久,卻又被沖洗得極淡的女子香粉味,還有……血腥氣。”

的確是極淡極淡,像是用沾了水的帕子反復清洗過,若不是她那時方自夢魘中醒來,神思緊繃到草木皆兵的地步,應當也不會留意到這一點點微渺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