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夜未央 只剩下一間上房

相府前院, 花廳中,席面已經鋪開,紅木制成的八仙桌上放著各色珍饈, 淺青羅裙的侍女們正為來客們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劃出一線, 傾瀉於鏤刻著卷雲紋的玉杯之中。

一名寶藍色錦袍的男子端起玉杯, 淺酌了一口,一雙桃花眼中攢起笑來,對一旁的沈欽溫聲道:“我在揚州城時, 便頗愛這桃花釀,還特地從酒家問了方子來。說是要以新采的桃花混以酒曲, 碾碎後放在壇中,只釀三日便成。

“其余的美酒皆是愈久愈是濃醇, 唯獨這桃花釀, 時日一久,便淡了其中的香氣。”

他手裏端著玉杯, 目光也落在其中晃蕩如月色的琥珀色酒液中, 有些扼腕地輕聲開口:“因而,一旦到了四月, 人間芳菲落盡,這桃花釀自然也就不復存在。可謂是一年只得一個時節的佳釀。不知為何, 如今已是秋節將至,相府中卻仍舊能夠取出如此濃醇的桃花釀?”

“不知著作郎可否告知一二?”

說話之人, 正是自揚州歸來的五皇子,李宴。

而一旁的沈欽自不吝嗇, 只擱下手中的玉杯便道:“桃花釀最重要的一環,便在於新鮮的桃花瓣。相府中春日清晨采下桃花後,便立時封凍於冷室內。何時想要釀桃花釀了, 便自冷室中取出一籃。如此一來,雖比不上春日裏新采的桃花,但至多也只損一二分風味,並不要緊。唯獨成酒的色澤比新鮮桃花要暗沉許多,因而才用玉杯盛放。”

“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李宴輕輕一笑,又取過一盞淺酌一口,輕聲道:“著作郎這份巧思,是李宴自愧弗如了。”

“這份巧思,並非出自微臣之手,殿下錯贊了。”沈欽輕笑了一笑,目光落在杯中的桃花釀上,視線柔和了幾分:“是舍妹自幼喜好合香一道,見冬日裏百花凋零,難以取得足夠的花瓣來制香藥,以至於合香時只能用早幾月前的幹花,或是碾好的香藥來合,使合出的香也失了幾分靈動,這才想出了這個法子。至於以玉器盛放,本也是舍妹偏好。”

“不曾想,最後被府中的酒匠見了,倒也漸漸用到了釀酒一道上。”

沈相素來謹慎,既在諸皇子中屬意於李宴,自然早就將他在揚州城的一言一行查了個透徹。

許是母親帶發修行,常伴青燈古佛,李宴身邊也是十分清凈,連一侍妾也無。素日在揚州城中,不是去陪伴自己的母親,便是去赴一些諸如曲水流觴,春日宴等文人小宴。

對詩酒琴棋一道,皆是頗有見解。

更為難得的是,除此之外,他還與棠音一般,醉心於香道,在揚州城中,曾為了一爐熏香的秘方,而連續登門一戶賣香藥的小鋪子足足一月,即便每次只買一兩種,也是近乎將整個鋪子的香藥都買了下來,才打動那賣香藥的夫婦松了口,將方子給他。

面對百姓尚且如此,可見是個真正性子溫潤,不會以權欺人的。

畢竟自家妹妹性子溫軟,若是他日嫁了個秉性兇戾的,勢必要遭人欺負,他也自是放心不下。

他正如此想著,一旁的李宴也如他所想一般,擱下了手中的玉杯,順著他的言語淺笑著接過話來:“我在揚州城也聽過沈家姑娘的聲名,城中皆傳,沈姑娘在合香一道頗有造詣,是京城貴女之最。其中尤擅的清香與淡香兩道,更是無人可比。”

唯一令他可惜的,便是沈家貴女身份嬌貴,她親手合的香自然也不會流落到街市上。一直以來,只能聞其盛名,而從未真正得過一爐。

今夜接了沈府的拜帖,也是為香而來,可惜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問沈家之人討要。

畢竟是未出閣的閨秀,如何開口,都似有些唐突了。

而首座上,一直未曾開口的沈厲山聞言,終於淡淡掀起了眼皮,往此處看來。

仿佛是洞穿了李宴的心思,沈厲山淡聲開口:“香乃君子之道,小女擅長制香在京中不算什麽秘事。若是五殿下覺得傳聞有誤,那便由小女來席間親手制一爐,便見分曉。”

李宴雖無懷疑之意,但見沈相如此開口,又確實對沈家姑娘的制香手藝十分好奇,便也只推讓幾句,便順著主人家的意思應下。

沈欽見此,便也側首對一旁立著的侍女輕聲道:“去請棠音過來。”

其實他心中知道,開宴時他已遣人去請過一茬,但不知為何,卻沒能將棠音請來。

沈欽心中隱隱有些擔憂,卻也只能安撫自己,是女兒家愛美,梳妝打扮時耽擱了一會,再遣人催一催便好。

他這般想著,又與李宴飲了幾杯,終於有一位侍女回到了宴席上。

可卻不是方才遣去那位,身後也未見棠音。

只見那侍女腳步慌亂,於沈厲山身旁急急低語了幾聲,沈厲山本就冷肅的面孔,愈發籠上了一層寒霜,而寒霜之下,卻又陰雲暗籠,隱有幾分山雨欲來之勢,甚至不顧主人之儀,中途離席,直至一炷香後方才回到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