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李容徽獨自在長窗外立了良久,見小姑娘仍舊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只覺得心中一片不安,全然沒了半點用膳的念頭。

待食盒的膳食一點點地散盡了熱氣,李容徽這才緩緩擡手,將指尖落在了窗楣上,猶豫了許久,卻終究還是緩緩收了回來。

小姑娘現在應當在用膳吧,也不知消氣了沒有,若是自己貿然闖進去,也不知會不會適得其反。

李容徽遲疑稍頃,緩緩將目光落在庭院裏,又轉身深看了緊閉的長窗一眼,終於擡步,自綿延的抄手遊廊行至庭院中。

海棠花期未至,庭院中僅有幾株白梅早發,在這清冷的秋節裏,暗香疏冷,穿墻而院而來。

李容徽倏然想起了什麽,便行至那白梅樹下,一株一株地緩緩走過去,將枝頭開得最好的幾朵梅花連枝折下,須臾,便捧了慢慢一懷。連衣角上,也盡是白梅冷香。

他便捧著這一懷的梅花行至窗楣邊,也不拿白玉瓶,只一枝又一枝地堆疊在窗前,漸漸,便也堆了半窗之高。

而寢房內,棠音也沒什麽用膳的心思,只隨意打開食盒,拿了幾塊糕點用了,雖食不知味,卻也算是草草用過一餐。

可當她打算將用完了的食盒收拾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唯一動過的,還是盛著玫瑰酥的碟子。

哪怕是無意中,在十幾樣不同的糕點間,她還是本能地,最中意玫瑰酥。

她這般想著,遲疑著又緩緩擡手,拿起一塊,細細地品了。

清甜的玫瑰汁液在口中化開,卻隱約有一絲清苦的回味。

大抵是加了一些茯苓。

這還是前幾日天氣轉涼,她怕李容徽成日裏奔波於宮廷與瑞王府之間,勞碌之下染了風寒,這才讓檀香吩咐府裏的廚娘加的。

她又小小地嘗了一口,不知為何,倏然想起自己與李容徽成親那一日的事來。

是夜,紅燭高燒,一整日繁瑣的禮節下來,她粒米未進,只趁著洞房裏無人,偷吃了些撒帳用的紅棗。

還被李容徽看見了。

她猶記得,李容徽給她帶了許多清爽,好克化的糕點過來,放在正中白玉碟子裏的,就是這玫瑰酥。

也是清甜,入口即化,只是比往日裏多加了些玫瑰汁與蜜漿進去,入口便多了幾分甜蜜滋味,與往日裏用過的,終歸是有細微的不同。

那時候她曾想,即便是味道有了不同,但本質仍是一樣的,並不是因為改了方子,便不是玫瑰酥了。

若是換到了人身上,是否也是亦然?

棠音微有些出神,只慢慢將手裏吃了一半的玫瑰酥擱下了,緩緩往妝奩邊走。

方才李容徽被她趕了出去,地上的衣裳都未來得及收拾,深紅淺碧的,一件疊著一件,如暮春時節零落的繁花一般,款款於她眼前鋪開。

棠音心中有些煩亂,一時間也不想再喚旁人進來,便自個兒蹲下身去,一件一件地收拾了,慢慢收回衣箱裏。

等她靜靜地收拾了一陣,將上頭的常服都理好了,指尖卻倏然觸到一分外柔軟的面料,一時間,便是微微一愣。

手中的衣裳輕如蟬翼,落在波斯毯子上時如日色盈盈,展開後,卻又是滿室的輝光。

那是一件形制華美的嫁衣,裙幅展開,便如棠花妍妍而綻,但疊在掌中時,又薄如蟬翼,唯一的重量,仿佛是來自於上頭華美的刺繡與無數東珠寶石,而不是布料本身。

那是她大婚之日穿過的嫁衣。

棠音輕闔了闔眼,捧著嫁衣沉默了良久,只覺得這嫁衣上暗繡著的棠花仿佛在一瞬間妍麗如生,冷香盈室。

但只是轉瞬,她便微微一愣,緩緩回過神來。

——海棠無香,她嗅到的,並非是棠花香氣。

近乎是下意識地,她捧著嫁衣站起身來,往香來之處,擡步走去。

待走到長窗前,那清冷的梅香也濃烈到了極處,似一樹白梅盛開,引人神往。

棠音遲疑一下,還是輕輕擡手,將緊閉的長窗打開。

隨著兩扇雕花畫喜鵲登梅的窗扇往外敞開,一張昳麗的面孔也轉瞬映入眼簾。

李容徽便立在著槅扇之外,手裏捧著一支開得最好的白梅,正靜靜望著她。

目光相接,李容徽的長睫輕輕垂落,掩下了眼底翻湧的不安,只將手中的梅枝隔窗遞來,低聲道:“當初棠音說過,等來年開春,一同去看棠花。”

——如今棠花未開,又怎能就這樣背信食言,決絕地棄他而去?

棠音的目光輕落在他的面上,又將視線緩緩上移,落在那於朔風中微微顫抖,如再不能承載半點重量的羽睫上,一雙珊瑚色的唇輕輕抿緊了,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她沒有接過李容徽遞來的白梅,只背過身去,捧著自己的嫁衣,獨自往寢房裏走。

“棠音——”李容徽見她手裏拿著嫁衣,心中愈發慌亂,忍不住低低出身,喚了一聲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