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李容徽這才輕輕松開了扶著棠音的手,擡步走上前去。

剛走到近前,成帝便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伸出一雙枯枝般的手就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濁黃的雙眼往外凸起,沙啞的語聲混在劇烈的喘息中,近乎難以辨別。

李容徽便略微俯身下去,側耳細聽了一陣,才勉強聽清,他說的竟是:“國師……你快將國師召回宮。是朕錯信了南明子……只要有國師的丹藥,朕便能長生不死……朕願以半壁江山相贈……”

時至今日,他竟還妄想著,以服食丹藥來供自己修煉成仙,長生不死。

也不知是可悲還是可笑。

李容徽輕垂下羽睫,掩住了眸底的輕嘲,只淡聲開口:“父皇,淩虛道長雖是兒臣舉薦,但畢竟是方外之士,並非是兒臣的幕僚。如今他已離宮多日,兒臣也不知他的行蹤。”

成帝握在他腕上的手驟然收緊了,只是終究是身子虧空之人,即便是激動至極,手上也多大力氣,左不過,在他冷白的膚色上,留下了幾枚淡淡的指印罷了。

李容徽淡看了一眼,平靜開口道:“但既然父皇有令,兒臣會即刻差人查下去的。”

他說罷,便單手自袖袋裏取出自己的印信,當著成帝的面遞給一名隨行的宦官,命令道:“將這枚印信轉交給瑞王府中的盛安,令他即刻差人尋著淩虛道長下落。不惜任何代價,晝夜兼程,務必將人請回宮中。”

那名宦官不敢耽擱,忙雙手接了印信,急急退下了。

成帝見此,緊握著李容徽手腕的手指也脫力般的松開了,無聲垂落在軟枕上。

整個身子也如同一灘爛泥一般軟在榻上,雙眼直直地看著帳頂盤恒的五爪金龍,只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李容徽見此,便也緩緩收回了手,只輕聲開口:“父皇可還有什麽想與兒臣說的?”

成帝卻似耗盡了滿身的力氣一般,只直勾勾地看著帳頂,再沒有開口。

李容徽靜靜地等了一陣,便也直起身來,淡聲道:“既然父皇沒有其他吩咐了,那兒臣便先行告退了。”

他獨自轉過身去,往寶幔垂落處踏出了一步,卻在宦官們伸手為他掀起寶幔的時候,復又回轉過身來,輕聲開口道:“兒臣的長亭宮離尋仙殿頗有些腳程,宮中又不得騎馬,兒臣擔心若是淩虛國師有了什麽消息,再趕來尋仙殿稟報,這一來一回,恐怕會誤了大事。”

他說著略停了一停,見成帝面上果然顯出幾分焦急之色,這才復又開口道:“不知兒臣可否攜家眷,在尋仙殿偏殿中借住。若有了什麽消息,也好及時與父皇稟報。”

成帝氣息急促,說不出話來,只勉強一點頭,算是答應了。

李容徽便也不再多言,只謝過了成帝的恩典,便轉身出了寶幔,帶著棠音一路往殿外行去。

大宦官伏環要伺候在成帝身邊,故而未曾出來相送,前來引路的,是另一名常在禦前伺候的小宦官。

能來禦前伺候的,自然沒有蠢人,他眼前著這許多皇子一同入宮,李容徽卻是第一個得見天顏的,想必是在成帝心中的分量不同。

因而,他也不曾繞路,直接就將李容徽與棠音帶到了離正殿最近,裝飾最為華美的一間側殿之中。幫著兩人安置了,又笑著說了一句:“奴才們就在前院裏伺候,你有什麽吩咐,喚一聲便好。”便也識趣地退下,反手合攏了槅扇。

雕花槅扇輕輕一合,殿內的光線便也隨之暗淡下來。

棠音卻也不曾立時去開旁側的長窗,只是擡手去牽李容徽的袖口,無不擔憂地輕聲道:“國師已走了數月,若是腳程快些,想必都快出了大盛國境了。你便這樣答應下來,屆時若是尋不著人,抑或是尋著了人,卻治不好聖上的病。屆時聖上遷怒下來,會不會牽連到你?”

“那也是數月之後的事了。”

——而就今日的情況來看,成帝恐怕是熬不到能來問他罪的時候了。

李容徽心不在焉地輕應了一聲,旋即往後退開一步,生平第一躲開了小姑娘的手。

在棠音微訝的目光裏,他左右環視了一圈這座陌生的側殿,旋即緊步往浴房的方向走去。

棠音擡步跟進了浴房裏,卻見李容徽獨自取了塊幹凈的布巾,於盆中過了水,一寸寸地將手腕上成帝方才抓握過的地方細細擦拭了一遍,直洗得肌膚都微微泛起紅意了,這才隨手將用過的布巾棄入雜物簍中,擡眼看向棠音。

面對著小姑娘訝然的目光,他只輕擡了唇角,緩緩伸手,替她攏了攏被朔風吹得略有些散亂的鬢發,輕聲道:“住在宮中的這些時日中,若非必要,盡量別往尋仙殿正殿中去。”

棠音輕輕點頭,眸底卻仍有些遲疑。

不說

旁的,單單只是尋仙殿中那股散不去的腐臭味,便已足夠讓她退避三舍。只是李容徽這般單獨挑出來說了,再聯合上他方才的舉動,總令人覺得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