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百草藥堂頂部黑瓦疊鋪, 檐上積雪如屑,日光從兩片透明琉璃瓦投入大堂,室內明亮如凈。

冷秋渡站在一格格堆成藥櫃前, 整理藥材,修長如竹, 葳蕤青郁,如雅似清風。

輕淺日光落在他眼睫, 投落的光影像蕉樹葉子篩落的斑駁金色光線, 有種舊日的昳麗。

突然間,沈清川腦海閃過一模糊的片段, 一閃而過, 太快了, 他抓不住那片段。

像陡然心悸, 還未來得及分辨那份不可名狀的悸動, 他下意識地走過, 鬼使神差的,手指差點觸摸到冷秋渡後腦勺的頭發。

指尖距離發絲的距離還差一點點。

冷秋渡回過頭, 看到沈清川露出和往常不一樣的神情,問道,“怎麽了?”

沈清川搖搖頭, 思忖一下, 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下定決心問出口, 說道,“秋渡,你以前留過長發嗎?”

眼眸明澈似供奉在佛堂前的凈水,滌澈人心。

冷秋渡微微垂下眼睫, 側過身,偏過頭,挺拔鼻梁猶如玉瓶,薄涼的唇張啟淡淡說道,“不曾。”

沈清川悵惘若失,像是黯淡下來的星辰,不知為何心中閃過一絲失落,像是滿滿的期待落空了,說道,“原來是這樣啊?”

一旁的幹瘦四兒,收拾碗筷,擡頭說道,“清川少爺,是想姑娘了了吧?”

四兒笑嘻嘻地說道,“清川少爺是將冷大夫的背影錯認是哪位姑娘?”

“只有姑娘家才留長發,或者是戲園子裏的優伶,男扮做花旦才在頭上貼長長的黑發。”

是啊,留長發的只有是姑娘家,不過,姑娘的身形也沒冷秋渡這般人高馬大的。

他只是覺得自己像是忘記了什麽,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冷秋渡見沈清川皺眉,眼眸低垂,煞白一張臉,像即將要融化成冰水的皚皚白雪,可憐,我見猶憐。

走過去,站到沈清川身邊,伸出手,輕輕地摁揉他的太陽穴。

冷秋渡聽起來淩淩似寒風的聲音,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心,說道,“又在想了?”

沈清川知道冷秋渡一直比較介意他回想過去,回想他缺失的某段空白記憶,哪怕冷秋渡不曾提及一句,但沈清川知道他是在意的。

沈清川輕輕地搖了搖頭,舒展眉宇,恍若清雋清風,靜悄落在檐上的姣潔月華,說道,“不礙事。”

用完午膳,沈清川百草藥堂賴坐了一會兒,看著冷秋渡忙活起來,診斷看病,寫方子抓藥,言語簡潔囑咐病人需要注意的事項,包括飲食如何煎藥,一劑藥要分幾次喝等等。

冬日嚴寒,犯風寒的病人頗多,加上冷秋渡醫術高明,為窮人看病幾乎算是分文不取,只讓他們幹活或者以藥抵藥,來百草藥堂看病的人更多了。

沈清川也想留下幫忙打下手,幫忙抓藥,但被冷秋渡趕了出去,讓他回去歇息,怕萬一他那身子骨被渡了病氣,就不好了。

沈清川每次生病都幾乎要去掉大半命,差點死去。

四兒也怕,他怕清川少爺一病不起,也怕冷秋渡一到清川少爺生病的時候,就冷著一張臉如同閻王爺。

雖說冷秋渡平時也冷,但有時候他望向清川少爺的時候,眼眸底下是有溫度笑意的。

“清川少爺,回去吧,家裏應該差不多煮好湯藥了,要是回去遲了,藥不熱,藥效就沒那麽好了。”四兒也勸說。

“好好好,我回去還不行嗎?”

沈清川知道他們心裏想什麽,摸摸鼻子,不想給冷秋渡添麻煩,若他真的生病了,他這位兄弟可要勞神費心了。

不過多打攪冷秋渡,沈清川披上在暖爐熨燙一會兒的外襖,就和四兒走上大街道。

無戰火,街道上的煙火氣也熱鬧起來,茶館飯鋪,各類的小食攤,但均是不怎麽精細的小食,有油茶,有扒糕,還有吊子湯。

四兒還是少年好奇心足,見路邊眾人圍著一變戲法的攤子,他也湊過去張望兩眼,看完了還跑回來跟沈清川說道,“清川少爺,你看那塗著紅黃油彩的猴兒,耍了一個翻跟頭,差一點就摔下來,真逗。”

沈清川只微微笑彎明眸,落在他人的心坎上,就跟化開的綿軟白雪,帶來一種陽光般的暖意,似乎從他的骨子裏透出。

這人在大街上一笑,恍若一尊琉璃人,四兒一時也失了神。

沈清川知道出來擺攤演猴兒戲的都是一群窮人家的孩子,家裏實在掀不開鍋的,找不出一口吃的人家,就會把孩子送到師傅家學手藝,一畫押就是十年,師傅嚴厲犯錯動輒打罵,其中苦辛無人知曉。

只是那師傅為了養活十幾口孩子,擔子都壓在他身上,沒有絕對的對錯。

這世道還是難活。

沈清川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取出兜裏的一些錢銀,不多,淺薄心意了以慰藉。

他全部遞給四兒,說道,“去吧,看了人家一場戲,總該打賞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