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逃之夭夭

藏鏡從不會對別人提起他的過去。

畢竟他已是是西漠佛子,理應六根清凈,忘卻三千煩惱絲,在瑩瑩佛光籠罩之下,成為一樽莊嚴神聖、不近人情的鍍金雕塑。

看起來,藏鏡確實是這樣的。

可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在漠漠黃沙之下、在佛前虔誠誦經之時,總會有一道剪影不經意地出現在心間。

就猶如蜻蜓點水而過,在死寂的湖面留下一圈圈的漣漪。

如此一日復一日。

最終積累成為了一種慢性毒-藥,無藥可解,只能無聲地忍受著這痛楚。

可能是因為現在身處在暗無天日的地宮中,可以舍棄一切外界的顧慮;也可能是面前這人同病相憐,讓人能夠毫無顧忌地訴說著過往。

哢噠。

一直在轉動著的佛珠停了下來,在半空中輕輕搖晃,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藏鏡靜靜垂下了眼皮,再也保持不住臉上慈悲憐憫的神情,輕聲自語道:“我所辜負的那個人……他很好,只是當時的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便只能選擇了傷害他。”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

或求名、或求財、或求利……似乎不管什麽,都比一顆滾燙熾熱的真心要來的重要。所以他對捧上來的真心棄之敝履,連看都不願意看上一眼。

只是當時是當時,現在時過境遷,百年匆匆而過。在功成名就之後,又忍不住懷念起過往的遺憾。

那一道身影就猶如是一道冷清遙遠的白月光,可望而不可及。

藏鏡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波動,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低低念了一聲佛詰。

沈霽筠形影單只,站立在角落中。他聽見藏鏡的剖白,似乎有所觸動,沙啞著嗓子說:“我亦是如此。”

世人皆知,雲竹君修無情道,斷情絕愛、無欲無求。

可只有他自己知曉,無情,只是因為未曾懂情。一旦落入孽海情天之中,便永世無法掙脫出來。

小晚……

他自以為絕情無情,實際上,不知何時,那道纖細的身影早就悄無聲息地走入了他的心扉。

可惜,等他察覺到這一點時,已經太晚了。

若是早些知曉……若是時光可以回轉,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沈霽筠的手指用力握緊,手背之上青筋迸現,似在懊悔又似在承受偌大的痛楚。

房間中陷入了一片沉默。

立在正中央的青龍石柱無聲地張開了身上的鱗片,一雙眼睛冰冷地注視著面前的兩個人。

一位是前途無量的西漠佛子,若無意外,即將在未來繼承西漠密教,成為一洲之主;而另一位,則是天下無雙的劍修,端坐於淩霄之上,冷眼俯視著雲雲眾生,無情無欲。

明明是天之驕子,可此時看來,卻格外的落寞孤寂。

過了片刻,藏鏡從過往的情緒中掙脫了出來,佛光一閃,又成為了那位慈悲化身的佛子。

“敢問施主,你辜負的那個人……如今如何了?”他問。

沈霽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額心的一道深紅魔紋越發的扭曲。

如何了?

自然是……死了。在他的懷裏,一點一點地失去了生息,最後徹底地凋零。

每每回憶起這一幕,沈霽筠便感覺到一陣徹心徹骨的刺痛,從心口蔓延至全身上下,不得動彈。

這疼痛不因時間流逝而減少,反倒是變得越發地深邃。

沈霽筠清楚地知道,就算如此,他現在所經受的一切,都不如謝小晚曾經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這是他應得的。

沈霽筠的手指一顫,咽下了喉嚨中的一股腥甜。

藏鏡的聲音溫和,在密室中緩緩流淌著:“當時貧僧做了錯事,那人一走了之。如今轉眼百年過去,貧僧再未聽說過他的行蹤。”他頓了頓,繼續道,“密教遠在西漠,封閉清苦,就算如今入世修行,也無門路在修真界中尋人。若是能找到他,貧僧也能夠彌補一二。”

沈霽筠聞弦知雅意,明白了藏鏡的意思。

若是以往,沈霽筠必定對這種行為無動於衷,可現在兩人的境況遭遇差不相同,不免生出了一些感同身受之情。

於是他應了下來:“大師可將那人的樣貌名諱告知於我,待離開秘境之後,可助大師尋人。”

藏鏡先道了一聲謝,隨後陷入了回憶之中。

百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足以讓記憶中的剪影逐漸變得黑白褪色。

其實藏鏡已經記不太得那人的音容樣貌,唯有一雙剪水瞳格外的清晰明亮。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盛滿了深情,好像被注視著的人就是他的全世界,能夠為之付出一切,至死不悔。

藏鏡輕嘆一聲:“那人名為謝……”

話音還未說完,就被一陣地動山搖遮蓋了了過去,聽不真切。

房間中升騰起了一陣煙霧,眼前的景象也扭曲了起來。霧氣散去的同時,沈霽筠與藏鏡兩人被傳送到了一個空曠的大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