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丟失的記憶Ⅵ

……

回程厚樫山的一段路程,他們足足走了十個月。

知曉身體和靈魂的時間流速不同,他的身體有很安全之後,沢田綱吉便有些放任自己沉湎同鶴丸國永在一起的時光。因為真的非常開心,是僅有十三歲記憶的沢田綱吉從未有光的快樂。

十三歲的沢田綱吉沒有朋友,從小到大因為不善產學習和體育被叫做『廢柴綱』,會被高年級的不良學生勒索,也會被班級同學孤立。如果不是因為和暗戀的女孩,笹川京子同班,他可能早就不念了。他的人生在年少時就能一眼望到頭,除了媽媽,沒人對他懷有期望和希望。大概所有人都默認了,包括他自己,以後他就會是世間最平凡一捧土,庸庸碌碌無所謂。

但鶴丸先生不是這樣的。

夜宿林間,盡管幽靈狀態的綱吉感知不到冷熱,鶴丸也會避開森林間樹木蔥郁的樹冠,找一個月光能夠灑下來的地方支起帳篷,點燃火堆。帳篷口,面向火堆,視野最佳,月光最為充足的地方,總會是沢田綱吉的位置。他就像是人類那樣被尊重照顧著,盡管他現在不是。

“這是生活的儀式感。”鶴丸國永總是這樣說,“阿綱不喜歡這樣嗎?我還是很喜歡的哦~”綱吉看著他,總覺得這位刀劍付喪神比他更像是人類。

於是綱吉也這樣對他說了。

鶴丸失笑,“大概是因為以前看的多了,便總想試試。一個人做這些也沒意思,因為是跟著阿綱才會想要大展身手一番……嘛,會給人一種:這刀這麽能幹!這麽講究!的驚嚇~不是也很有趣嗎?”鶴丸聊天的時候總會捏捏他的臉,揉揉他的發絲。

這裏只有鶴丸先生能碰觸到他。

沢田綱吉偶爾會有一種莫名的落差感,最像人類的刀劍付喪神,更像孤魂野鬼的沢田綱吉。這種感覺非常的奇妙,但又切實存在於他和鶴丸先生之間,讓綱吉時常覺得作為人類,他自愧不如。不過相處的時候,更多的是一種竊喜感。從最初的不適、抗拒,到理所應當,沢田綱吉的墮落連一個月的時間都沒有。除了他,鶴丸先生不會對另一個人類這樣溫柔,盡管他無論何時都唇邊含著笑意,金瞳中有著蜜糖般的溫柔,可那些都是有著疏落的。

這種差別對待,無論放在誰身上都會動搖,更別提沒有朋友,孤獨了十三年的沢田綱吉。他一邊隱秘的享受著鶴丸先生獨有的溫柔,一邊恐慌總有一天會來到的分離。索性,鶴丸國永也是這樣想的。再前往厚樫山的路上,綱吉腳步拖沓,刀劍付喪神明明知曉卻不說透,反而配合的放慢了腳步,時常提出要不要去哪個他們之前沒到訪、或者意猶未盡的城池景致看一看。綱吉無法拒絕這樣的提議,總是心底惶惶卻又心情雀躍的說好!

於是他們並肩,甚至攜手,又一次去了很多地方去看這個世界。鶴丸仍然會對他說許許多多地方風俗和歷史,那些之前沒來得及說的,現在全部都講述到了。就像是同時間賽跑一樣。

綱吉認真的傾聽,努力的記憶,因為知道了重點就在厚樫山,所以格外珍惜這剩下的時光。同鶴丸先生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他生命裏的某一瞬間中突然地感受到的唐突特殊的幸福,那樣短暫,他還沒有失去便已經開始追憶——

綱吉永遠會記得他在旅途中所見過的巨大繩文杉,千百年後,在現代作為活文物,只能遠觀不可觸摸的樹木被他爬上去,鶴丸隨他一道在樹枝錯落間曬著月光。還有九州那只有半日蒙蔭的路邊,粉色的猶如少女跳舞的花朵,叫做踴子草。梅子樹的酒,叫做梅子酒,初夏梅子成熟後釀來消夏。綱吉喜歡甜味的,幽靈不會醉酒,便有些食髓知味。

他們也曾在愛知縣,飲著酸味的梅酒,觀賞在這時還沒有瀕危絕種的星花木蘭;這是三月和四月的花,白粉色的花朵沒有春櫻的可愛與擁簇,卻格外清爽別致。鶴丸說,這才是春天的風雅。綱吉則被這古老的美晃住了眼。在山澗小路散步時,也找到過一朵奇異的小花,裹在層層綠意裏,每一株只在莖的頂端綻開一朵亮綠色的花朵,很像是一棵無名汲汲草,可卻又是螢螢之花。這是沖羽根草的奇跡。漫山的杜鵑草和八仙花沿綴著山徑。

修長的藤花的冠冕垂落到頭發上,沾染上氣味。

在富士山上,沢田綱吉第一次看到雲溶化在碧空中,他從來沒有想到雲朵能那樣地被天空所吸收,他曾以為它們只能濃密起來停留著直到下雨,或是被風吹散。實際上,雲朵一一消散而只留下一片藍色的穹廬。那像是一種卓絕的死,一種天空中的昏厥。[注1]

走到奧祖谷(德島縣)時又發現,這裏的秘境像是妖精的故裏。藤曼編織成的橋,濃綠紅葉與枯黃相伴時最為美好,涓流如溪,深處有著各種奇怪高大的樹。動人柔情的鳥鳴像是詩中的歌,令人惶惶不知世時。美的強度在達到某一程度時,會質疑眼睛,也會超越景致的動情落淚。這些快樂是從未有過的。太陽的熱度在谷外令人喘不過氣來,谷內的風雖然仍是溫熱的,但但吹在眼皮上卻顯得清涼而流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