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舍不得

姜新染站在洗手台前,把水開到最大,彎腰低頭,往臉上拍了好幾捧水,總算壓住了眼眶裏不斷上湧的濕意。

她關上水,擡起頭,看著鏡子裏濕漉漉的女人,打濕的碎發一綹一綹地貼在額頭和鬢邊,眼睛周圍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看起來狼狽。

太難看了。

姜新染與鏡中的自己對視,自嘲地輕嗤。

自怨自艾給誰看?沒準顧若早忘了你是誰了。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對於顧若,也許只是枯燥的學生時代的無聊調劑品,換成誰都一樣。

姜新染甩甩頭,拋掉腦中胡思亂想,從右手邊的壁掛式紙架上扯了兩張面巾紙,閉上眼往臉上一蓋,胡亂一抹,擦幹臉上的水漬。

她聽到身後厚重的隔音門被吱呀推開,然後又輕輕合上,她猜測有人進來了,卻沒有聽到腳步響。

姜新染把用過的廢紙揉成團,手腕輕巧一擡,廢紙團在低空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正中框中心。她幾分得意,心情因此稍好,眼角彎了下,想對著鏡子整理好儀容,然後就出去。

視線重新投放到鏡子上時,她愣住。

鏡子裏,姜新染的身後站著一個精致而冰冷的女人。

鋒利的細眉,眉骨立體,顯得眼窩尤為深刻,瞳孔似染了濃墨的深潭,在燈光下透亮平靜,又從中心處散發出淩厲的壓迫感,仿佛暴風雨隨時會來臨。

淺色的薄唇緊抿,瘦削的下巴微收,陰影遮蓋下的脖頸依舊顯得非常纖細而修長。

肩頭散落著幾縷被燈光暈染成暖色調的順滑長發。

是顧若,又遇上了。

顧若是一個讓人一眼就再別想忘掉的女人。

她的臉是冷艷的蒼白色,看起來非常涼薄。好像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她留戀關心。

她身著得體的正裝,裁剪得熨帖,外套規矩地扣著,量身定制的西裝完美貼合腰部曲線,黑色收腳西裝褲,裹住一雙筆直的長腿。

玉白的手垂在腿邊,手腕處得體地露出一小截白色的襯衫袖口,延伸下來是修長幹凈、指甲剪得圓潤整齊的手指,自然地微曲,指尖瑩白。

顧若站在姜新染身後,看起來優雅到骨子裏。

特別是與碎發還散亂在額頭上的姜新染相比。

姜新染看得呆滯,一不留神牙齒咬到了舌頭,刺痛,才回神,匆匆別開眼,低頭洗手,腹誹,幾年不見,她倒是完全變了個樣子。

正經衣服一穿,人模狗樣,高中時那股野狼似的狠勁兒收斂得滴水不漏。

完完全全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

姜新染可忘不了顧若當年是怎麽把別人揍得趴在地上不能動的。連她那天穿的衣服姜新染都記得。

黑色背心,藍色的校服上衣搭在肩上,白生生的胳膊起了薄汗,映著夕陽的最後一抹余暉,又野又美,看得姜新染小心臟亂跳。

那時的姜新染很紮眼,豆蔻少女,枝頭上最鮮嫩的花蕊,覬覦者眾多,難免有被校外不懷好意者盯上。那小混混盯了她一個禮拜,以為找到下手的機會,手還沒伸到姜新染跟前,就被顧若擰住手腕往後一翻,表情痛苦扭曲地蹲在地上。

顧若冷著臉,擡腿一個窩心腳,讓這個猥瑣的男人弓著身子蜷縮在地上發抖。她走近了幾步,白色運動鞋毫不客氣地踩在他臉上。

顧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眼中厭惡,就像在看什麽臟東西,然後開口,“敢碰她一下,我把你手指一根根切下來。”

夕陽散去,冰冷的嗓音沒入幽深夜色,聽得人從心底打起了冷顫。

姜新染站在她身後,懷裏抱著她扔過來的校服外套,望著她挺拔的背影出神。

黑色背心底下漂亮的蝴蝶骨,性感得一塌糊塗。

那小混混屁滾尿流跑了之後,姜新染眉梢挑著笑意,像沒長骨頭似的從後面纏上去,趴上她精瘦的背,在她耳邊玩味地吐息:“喲,三好學生也會打人啊?明天我告老師去。”

然後就瞧見她在夜裏紅得誘人的耳廓,離得太近,讓姜新染想入非非。

夏夜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姜新染和顧若的頭發被風溫柔地纏繞在一起,空氣裏有清新的味道。

顧若轉過頭來,一雙眸子在暗處亮得驚人,姜新染心臟漏了一拍。

過了很久,顧若才擡手摸著她的脖子,動了動嘴唇:“疼麽?”

“什麽?”

“流血了。”

姜新染這才覺得靠近鎖骨的位置的確有點刺痛。八成是剛才被那混混手上的小刀不小心劃破了。

“疼啊,疼死我了。”姜新染笑著倒在她背上不肯起來,耍起了無賴:“疼得我都走不了路了,顧若,你背我吧。”

顧若當真背了她一路。

耳朵也紅了一路。

姜新染就盯著她通紅的耳尖笑了一路。

“顧若,你可小心點,別把我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