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雨越下越大。

幾乎是連成線的從屋檐上落下來,江綿伸手接了一捧,又潑散開。

兩個鈴鐺被他攥在手中,轉核桃一樣的打發著時間。

守宅靈嘀嘀咕咕的說想上廁所,非要陸昀修陪著他才肯去,於是周渡帶著一人一靈消失在了院子拐角,喂余江綿一人百無聊賴的發呆。

“唉……”

真是比他還沉得住氣。

猜不出個好歹,只知道事情不會簡單。江綿等了一會,陸昀修和阿靈卻好像被周家吞了進去一樣,周渡更是不見回來的身影。

周圍開始變得越發安靜,襯的雨聲囂張異常。

江綿擡頭看了看天,這樣大的雨,一口氣下完,陰雲散開,便又是另一個夏陽天。

只是此刻,還是濕漉漉的壓在人的心上,讓人不由得想借幹柴將其烤熱,變得幹燥明了起來。

江綿搖了搖手中的玄鈴,另一只荊棘花的鈴鐺比他這個更沉悶一些,兩個交織響在一起,一輕一重,像是什麽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一樣。

下一秒,他擡起頭,見一人沒有打傘,就那樣在疾風驟雨中走過來。

朦朦朧朧的,江南煙雨中的貴公子一樣。

江綿微微歪頭,看著那人越來越近,前一秒好像在二門外,後一秒就逼在了眼前。

屋檐的水幕將兩人隔離開,看著對方就像是鏡花水月一般。

江綿被自己的形容逗的短促的笑了笑,腳步往旁邊讓了半米,道:“上來吧先生,你難道還有什麽淋著雨的喜好?”

那人卻不講話,就這樣在雨天中看著他,他的頭發半長不短,被雨水浸濕打下來貼在臉側,又經由這個軌道將什麽不屬於雨滴的水漬引導開。

奮力的,隱忍的,不讓眼前人發現。

江綿於是有些奇怪,覺得這個九先生心理多少可能有點毛病,不過搞玄學的大佬嘛,有點怪癖也能理解。

江綿伸手捏過他的胳膊,一把將人從雨幕那邊拉了上來。

萬千聲音都被隔絕在外,一小片地方愣是有了“界”的隔離感。

他側頭看去,看陌生人一樣上下將眼前人打量了一番。

“怎麽,觀察我觀察了這麽長時間,有什麽發現嗎?”

那人卻不看他,也不說話,啞巴聾子一樣。

江綿緩緩皺眉,看不清眼前人的臉,只是覺得身形稍瘦,很有風骨的模樣。

“我還拜托周渡替我留住你,因為我這兒有幾個事情想請教一下先生。”

一句先生出來,如同破了什麽防備,江與楓驟然開口打斷他,聲音沙啞的像是含了生銹的鐵。

“我不是什麽先生。”

江綿歪頭:“那你叫什麽名字?我怎麽稱呼你,總不能喂喂的叫吧。”

他果真還是他。

江與楓轉頭看他,嘴唇微微顫抖,整個人的神情都透著一股壓抑至極的不正常。

江綿不著痕跡的後退了一步。

他可沒忘記眼前的人是什麽人,而他又是什麽鬼東西,這麽近的距離已經是他在表示友好了。

“你害怕我?”

江綿施施然:“你本事這麽大,總能看出來我不是人吧,我靠你那麽近,萬一你一不小心搞死我怎麽辦?”他現在可是拖家帶口。

還得憑借一己之力壓住陸昀修那個天選之子不要作妖。

旁邊的人就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至極的笑話一樣,啞著聲音笑了兩聲,又極不優雅的嗆住,就那樣咳嗽了起來,邊咳邊笑,瘋了一樣。

江綿的心底驟然升起奇怪的感受,有點擰巴,有點緊張,他無奈的又往那邊走了走,伸手拍了拍江與楓的肩膀。

“沒事吧?”

“值得嗎?”江與楓突然問。

江綿:“什麽?”

江與楓聲音慢慢大了起來,他壓抑了二十多年,終於有機會問出那一句話——“值得嗎?”

江綿不解,什麽值不值得,但江與楓不等他回神,便接著說了一段文字。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有不得不去找的人和不得不去做的事,我存在的意義就在此,再危險也得闖,因為他一定在等我……’這是你曾經說過的話。”

江與楓轉頭,看著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的人,“江綿,我問你,你現在這樣,為了那個‘他’,和家族背棄,從執法者變成獵物,變成你曾經看都不想看一眼的鬼怪,值得嗎?”

他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這是江綿的第一想法。

緊接著就是確定眼前的人一定見過他,或者知道他的某些事情。

江綿尚未認出,於是豎起壁壘不著痕跡的回應:“有什麽值不值得的,想做,便去做了,不做才是一無所獲的後悔。”

“那你現在收獲了嗎!”江與楓的聲音比他更像個惡鬼,語無倫次:“……你不認識我哈哈,你果然不認識我了,也對……十年人間蹉跎,九年自我封印,快二十年過去,世間輪回都不知道走了幾次,你寧願一直在外都不願意回來……你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