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出鞘

萬裏封刀隱匿身形,隨著靈能值快速消耗,他的身影似乎和棕色樹皮融為了一體,

在暴雨滂沱的漆黑夜幕中,難分彼此。

砰,砰,砰。

萬裏封刀的心臟劇烈跳動,他屏住呼吸,看著前方不遠處,那黑影慢慢直起身子,仰面朝天,輕輕嗅著空氣。

借著偶爾閃爍過的雷光,黑影的真容一閃而逝。

那是一個瘦削到極點的人形,頭發灰白,披頭散發,

身上套著一層淩亂到看不出原貌的漆黑破布,

渾身上下的蒼白皮膚向下耷拉著,已經失去了彈性,像是減肥過度導致的皮膚下拉,看上去怪異且恐怖。

而怪物的腰間,則系著一條綿長鐵鏈。

那鐵鏈足有手臂粗細,分量極重,與骨瘦如柴的人形怪物對比鮮明。

鐵鏈在它腰間繞了兩圈,分出十八條稍細一些的鏈子——細鏈子耷拉在地上,其另一端還落在溪流當中。

雷聲轟鳴,電光一閃而逝,隱隱可以看見,十八條細鐵鏈的彼端似乎系著什麽高大沉重的物品。

那是,人軀。

有男有女,有老者,有嬰孩,有白骨屍骸,也有浸透雨水、泡漲發白的新鮮屍首,

具仰面朝天,用空洞眼眶凝望著大雨滂沱的夜幕。

十八條鐵鏈末端,系著十六具人軀。

邢河愁,就系在第十六條鐵鏈上。

這位鐵塔一般的漢子,雙眼緊閉,遍布傷痕的身軀不斷湧出鮮血,沉在溪水洪流中,生死不知。

“人,呢……”

人形怪物高仰著頭,輕嗅著空氣,呢喃著,“生人氣味,怎麽就不見了……

明明,只差最後兩個了。”

它像是在發泄情緒地揮舞瘦削手臂,猛地砸在身旁樹幹上,

四人合抱粗細的樹幹,在這一擊之下攔腰崩斷,直接橫飛了出去,砸在林間,震落無數雨花。

萬裏封刀用背部緊緊貼著樹幹,任由樹木崩斷時飛濺出的木屑刮過臉龐,也絲毫不敢動彈。

他牢牢攥著劍柄,手指由於用力過猛,繃得無比蒼白,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劍身拔出劍鞘。

這個怪物……太強了,光憑氣息,就已讓他膽戰心驚,渾身肌肉不由自主地顫栗發抖。

要,離開這裏麽?

只要動一動念頭,他就能傳送出這個詭異到離譜的生南王夢境,回到現實世界。

安全,平穩,誰也不會知道在這裏發生了什麽,

誰也不會知道,他拋下了自己的同伴。

他可以,繼續做他的賞金獵人,用著特事局頒發的編外員工身份,走到哪裏都能受到各方人士的尊敬與追捧。

玩家的身份,是上天的恩賜。

……

在成為玩家之前,萬裏封刀有著一個平凡的名字。

張偉。

他住在城市,卻不屬於城市,

他童年的記憶,是小鎮,鄉村,城鄉結合部,幹涸裂開的土地,汙水橫流的小溪,凋敝的工廠,腥臭的家禽,麥田間飄揚的秸稈灰塵,工廠煙囪中升騰而起的濃煙。

他的父親是個農民,木訥而不善表達。留給他的畫面,總是在昏暗燈光下,喝著劣質啤酒,臉上有著紅色。

他的母親同樣也農民,善良而怯懦,溫順而忍耐,總在全家吃完晚飯、丈夫默默飲酒時,繡著毛衣,對他說著那套不知道說了多少遍的理論。

好好學習,只有好好學習,才能離開這裏。

那時,他並不懂得這一點,

他喜歡山林間飛舞的螢火蟲,喜歡將薪柴遞進爐灶、看著灶火升騰,喜歡追逐雞犬,和同伴嬉笑打鬧,甚至還喜歡那台老是不靈的破電視和表哥家的二手遊戲機。

他不理解,為什麽他的父母艱辛勞作,希望他能夠改變祖輩的命運,從蔓延不知道多遠的黃土、大山之中走出去。

直到他上了中學,離開鄉村,走進城市,來到鋼筋水泥的堡壘。

他第一次發現,世界是如此絢爛而繁華,

他的未來,並不是只有像父輩一樣,日復一日沒有終點的重復勞動這一條路。

然而,平庸,平凡,普通,

有如地心引力一般,牢牢攥緊他的腳腕,將他甩落在地。

從職業學院畢業後,他不甘於回到大山,過著那漫長到可以一眼望見盡頭的麻木人生,選擇留在城市。

他,成了城市的建造者,或者說,一名建築工人。

這份工作和父輩所從事的農活沒有任何區別,麻木,機械,重復,日復一日,一如一台腐朽生銹的機器,燃燒著燃料,沉默前行,毫無光榮可言。

在高高的吊塔上,系著安全繩的他看到了城市的繁華,他甚至是這繁華的締造者,

可惜,那繁華與他毫無關系,他只是個工具。

但,哪怕作為工具,他依舊想要留在這片冰冷陌生的鋼鐵叢林之中,享受著網絡,遊戲,電影,手機,燈紅酒綠,這些麻木鄉村中不會擁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