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歌聲

夜,鵝城。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舉著燈籠的更夫獨自一人行走在冷清寂靜的街道上,敲鑼報時。

鑼聲沉悶,驚走了在低淺溝渠中翻食的野貓,慌不擇路地鉆進陰暗小巷。

倏忽間一陣微弱風聲自更夫頭頂刮過,他陡然一驚,中斷了打到一半的哈欠,急忙擡頭望去,卻只看見高樓的飛檐翹角,以及深沉夜幕。

更夫驀然想起坊間流傳著的詭怪傳聞,不禁打了個寒戰,三步並兩步,慌忙逃離這條街道。

……

縣衙監牢。

夜已深了,五名獄卒都呆在地牢大門邊上的房間裏,

往常時分,獄卒們都應該睡下去了,直留一人守夜。

但今晚,明知可能有白蓮妖人前來劫獄,哪裏還能睡得安穩,

個個穿著皮甲,舉著刀子,腰系鐐銬,躲在房間角落,接著擺在房間中間的燭火,戰戰兢兢地盯著門口。

他們手裏的刀刃,都是馬邦德從武德衛軍械庫中調用來的,上面包裹著一張張符紙,

哪怕是凡夫俗子,拿著刀子也能傷到修為較低的妖魔。

一個年輕獄卒舔了舔幹裂嘴唇,低聲罵道,“他娘的,王六這個憨貨,竟然仗著自己是捕頭侄子,稱病不來。留我們幾個頂缸。”

另一人同樣抱怨道:“縣太爺也是,知道白蓮妖人可能過來,還讓我們獄卒守在這裏。”

“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

最年長的牢頭把臉一板,訓斥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周圍各縣監牢,哪個不是監舍破舊,狹小擁擠,勞役穢苦,還三天兩頭克減獄卒的飲食、俸祿。

只有馬縣令治下的鵝城,還能算是人壽南風,百姓忻樂太平,安居樂業。

縣令任上這幾年,對我們的好也該記在心裏,

怎麽能因為一個不知道來不來的妖人,丟下職責,畏懼逃離?”

牢頭頓了頓,掃了眼手下臉上露出的些許愧色,低沉道:“更何況,

如果那位西門子道長真的神通廣大,

那麽說不定這座監牢,反而才是鵝城最安全的地方……”

話音未落,一陣無名陰風順著門縫吹刮了進來,

燭火顫抖晃動,飄飄忽忽,終於熄滅,

室內陷入死寂昏暗。

所有獄卒齊齊打了個冷戰,似乎能看見彼此臉上那驚恐萬分的表情。

“明月吐光,陰風吹柳巷,誰人願愛,淒厲魑魅新娘——”

微弱的女子歌聲似乎在監牢外響起,婉轉清麗,悠揚飄渺,逐漸高亢,

冰冷寒意似乎透過了那厚重石墻,滲透進獄卒心肺。

“明月吐光,冤魂風中蕩,夜更深,霧更寒——”

歌聲戛然而止,萬籟俱寂,

下一秒,監牢那扇鐵皮包木的厚重敦實大門被猛地推開,

門內側掛著的巨大鐵鎖,整個橫飛出去,砸在地上發出沉悶響聲。

牢頭面色陡變,雖然心臟碰碰狂跳幾欲炸裂,但身軀卻聽從本能,拿著長劍沖向門口,一腳踹開房門,攔在不算寬敞的監獄走廊裏。

整座監獄的地勢較鵝城平地稍低,從監牢正門,需要走過一條向下的六級台階,才能到監牢內。

接著冷清月光,牢頭清晰看見,一個怪模怪樣的人影站在台階上方。

那似乎是個男子,穿著黑衣,雙手筆直地垂在身側,

身材高大瘦削,面龐泛著詭異的白色,眼眸極大,眉毛極濃極重,卻有著一張櫻桃小嘴,

整體的臉部輪廓呈圓柱狀,僵硬停止的四肢相較於身軀而言,顯得極為纖細,

不像是活人,反倒像是……

下葬時候,一同殉葬的紙人。

“遊魂踏遍,幽寂路上,尋覓替身——”

男性紙人張開了櫻桃小嘴,歪著頭顱,像戲台花旦一般唱著戲,

扭動僵硬怪異身軀,一步步走下台階,緩步踏來,

牢頭只覺肝膽欲裂,手中長刀不斷顫動,下意識地倒退半步,不敢回頭,只能用顫抖聲音喊道:“西門子道長!西門子道長!”

沒有回應。

監牢最裏側,為吳弧還有西門子道長準備的牢房寂靜無聲。

詭異歌聲驚醒了整座牢房裏的囚犯,靠近監牢大門這一側的囚犯被嚇得哇哇大叫,

而監牢裏側的囚犯不明所以,只能縮進角落,用褥子蓋住自己。

踏,踏。

紙人腳尖點地,飄進陰暗走廊,

所過之處,掛在梁柱上的蠟燭瞬間熄滅。

死亡近在咫尺,面色慘白的牢頭反而攥緊了長刀,前踏半步,怒吼一聲:“裝神弄鬼,死!”

長刀當頭劈下,

“撕拉”一聲,

紙人的頭顱分為兩半,耷拉在兩側肩膀上,敞開的胸腔當中,似乎有一團濃郁如墨的霧氣縈繞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