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歸泉
原本還有些許交頭接耳聲音的緣刻神社,迅速安靜下來。
兩排佩戴著能面的樂師依次落座,各自拿起樂器,
舞者則站在神社中央,伴隨著樂器聲響,開始表演那一幕關於緣山神話的武士尋妻能劇。
王叢珊站在原地,眯著眼睛觀看,眼前劇目表演的形式,依舊是傳統能劇,
舞者彎曲膝蓋,將重心下移,以足底緊貼舞台,不舉起腳踝,看起來像是圓規般坐著緩慢的劃圓運動,時舞時唱。
拋開所謂的“詩意”與“美感”,王叢珊完全欣賞不來這種藝術形式,反而覺得有一絲詭異——
伴隨著蕭瑟笛、鼓聲,
舞者們動作遲緩,臉上戴著沒有表情變化的面具,口中唱著晦澀拗口的詞章、科白,
而神社中燭火飄搖,光線照在他們身上,於地表形成光怪陸離的影子。
明明神社外煙火燦爛,卻總覺得神社中有股陰冷怪異的氣氛正在醞釀。
不過,好像一切正常。
王叢珊眉頭皺起,環顧四周。
只見神社中前來觀看表演的村民遊客,各個站在原地,保持安靜,沒有異常。
她猶豫片刻,邁出一步,如同沒有實質的虛影一般,輕易穿過了周圍人群,走向了神殿門口。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寓意,緣刻神社的正殿沒有大門,
只有屋頂下,懸掛著一根注連繩。
王叢珊走向門口,真要邁步出去,卻觸碰到了一堵空氣墻。
由歸泉酒引發的幻覺,似乎場地就只有神社正殿這麽大。
王叢珊稍作遲疑,轉過頭來,仔細觀察起能劇表演,以及周圍的每一個觀眾。
大廳當中,能劇表演已經進行到了武士妻子難產而死,武士前往羽張山神明請求幫助的橋段。
扮演羽張山因緣神的演員,臉上戴著面白如紙、慈眉善目的微笑面具,面具的上下顎斷裂開來,用纖細的麻繩連接。
王叢珊明白,這倒不是因為神社拮據,提供不了完整的能面——
之前在藤村家的時候,李昂隨便跟她提起過,能劇演員尊面具為聖,要將能面作為珍寶放在鋪有錦布的木盒當中,不能隨便給外人看。每逢演出時,還要將面具正臉對著自己,對能面說“我要演你了”,意為演員戴上面具後,就不再是自己,而是面具所代表的人物。
之所以這位因緣神的面具會有破損,是因為這類面具也叫“翁”,來源於比能劇還要古老的神樂歌舞,本身設定就是“吊顎面”,
即上下顎斷開,用繩連接。
王叢珊對於這背後的具體詳情一知半解,不過這並不影響她注意到,因緣神的能面極為精細,戴在人臉上,竟然像是一張真的人面一樣。
就像是……從藤村家密室中找到的面具。
想到這裏,王叢珊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此處所有能劇演員所佩戴的面具,所提供者,應該就是那位藤村修平。
正當她陷入沉思之際,場中的能劇表演又到達了新的高潮——
武士違反諾言,在黃泉國的大殿中,提前看見了滿是蛆蟲的腐爛屍體,驚駭欲絕,轉身而逃,
而那具腐爛屍體(其實是武士的妻子),則拔腿追來。
扮演武士妻子的演員,從之前的【增女】能面,換為了類似【般若】的能面,身上則換上了破破爛爛的服飾。
兩名演員在大廳中央的圓形範圍內,一個跑,一個追,
樂師的伴奏逐漸淒厲,
神社燭火劇烈飄搖,
扮演武士與武士妻子的兩名演員似瘋魔一般,環繞舞台,急速狂奔追逐,全然不顧什麽能舞的端莊儀態與傳統步伐,
而在舞台中心,則是雙腿盤坐在地,低垂著頭,似笑非笑的因緣神。
觀看劇目表演的眾多觀眾,似乎被劇情奪走了全部注意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所有人像是卷入了一場看不見的旋渦一般,將心神全部放在了表演上。
“嗯?”
王叢珊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在場眾人狀態並不對勁,
哪怕戴著面具,依舊能看見他們脖頸處泛紅的肌膚,以及暴起的青筋。
酒的氣味。
王叢珊豁然醒悟過來,怪不得她一直覺得有些奇怪,
在進入幻覺後,她就能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酒水氣息。
這股氣味不只是來源於剛喝過歸泉酒的自己,
也來源於周圍這些能劇的觀眾,乃至能劇的表演者——他們也都喝過了歸泉酒。
酒的效果發作了麽?
王叢珊心生疑慮,她喝完歸泉酒後,看見了幾十年前緣刻村尚未被毀時的幻象,
那麽其他人喝下歸泉酒後,又會看見什麽東西?
正當她思索的時候,舞台中的能劇表演竟然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