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跳河

從被拽進雜貨鋪, 到在這寧清長街走至夜幕沉沉,穆驍雖禽|獸之心昭然若揭,但一直沒有直接挑明和她說, 琳瑯便也一直不攤開來講,只當迷糊不知, 一邊像個風箏被穆驍牽來牽去, 一邊一直在尋找機會脫身, 並暗暗觀察穆驍,是否有改變想法的可能。

她原是想裝聾作啞混過去的, 畢竟穆驍那等暴戾易怒的性子,她之前已多番領教, 若直接將話講明,她擔心她的抵死不從,會招致穆驍的怒火滔天。

穆驍本就不是什麽光明正大之人, 之前僅因偏信顧琉珠的枕邊風,就對她與顏昀明裏暗裏各種欺辱。現在, 若她直接拒絕了他,依他之心胸狹隘、心思齷|齪,或會在羞怒之下, 對香雪居進行更激烈的報復。新朝皇權的怒火, 是如今她與夫君孩子的小家, 無法輕易承受的。

之前的琳瑯, 一直想設法逃避穆驍的獸心, 盼著穆驍自己漸將這獸心消了,但,現下,被穆驍強行拽牽入畫舫的她, 見一應侍隨皆退了出去,船艙內,僅她與穆驍二人,一顆心,不由緊張地懸停在嗓子眼,幾要躍出來了。

在外面街上,還算是大庭廣眾之下,穆驍縱色心再烈,也無法當眾對她做什麽。可在這私|密的船艙內,若穆驍真要對她動手動腳、為非作歹,她要如何避開?!

女子垂在袖中的手,因心中懼極,緊張地攥了起來。而坐在一旁的穆驍,悠悠心緒,正似行舟蘭槳排開的漣漣春水,在這暮春月夜中,飄飄蕩蕩得很。

他頗為殷勤地,親自為顧琳瑯斟酒,並引她看向舫窗外的滿河蓮燈,笑問她道:“夫人喜歡嗎?”

沒了面具的遮擋,穆驍的這張臉,顯得更加可怕了。琳瑯為避開穆驍笑面虎似的注視,將目光投看向舫窗外的春水河燈,心中憂灼,如小鼓急敲,手中捧著的酒水,也半點都不敢沾。

而與佳人正泛舟賞燈的穆驍,因心情舒暢,在接連喝了好幾杯後,方暫停了飲酒動作。他一手握著半杯殘酒,一手輕搭在食案上,目望著窗外宛若天上星火的盞盞蓮燈,內中心緒,正似這流水浮燈,在月夜中,無聲逐流。

“朕十七歲那年,曾與一少女,在七夕夜裏,來此放燈。那時,我們一邊放河燈,一邊在心中默默許下了心願,卻都不肯告訴對方,到底許了什麽願望。那時候,朕很自信,縱那少女不說,也以為自己心裏猜的是對的,後來才知,朕所猜的,與她真正所想的,應是完全相反的。

朕猜的,是她希望與朕一世不離,而她許下的,應是在她玩厭之後,朕可以在這世上徹底消失,勿要誤了她的錦繡榮華。

她喜歡錦衣華服、香車寶馬,喜歡權勢地位、萬眾敬仰,這些,都是那時的朕,不能給她的。那時,她對朕做下了很過分的事,朕也曾為此,恨她很深很深。

這份恨,至今還在朕心裏,只是,朕不想心中一世都只有恨。朕想告訴她,她想要的權勢地位,想要的富貴榮華,朕都有了。虛榮無妨,朕已是皇帝,愛財無妨,朕富有天下,若她肯回頭,朕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

即使她只是為榮華富貴,選擇回頭,即使她一如既往,對朕依然沒有半點真心,朕也願意接受,只要……只要她回到朕的身邊就可以……就可以……”

半杯殘酒,在愈低的語盡時,被仰灌入喉中。穆驍新又斟了一杯好酒,萬般舊恨,皆被壓在心底,浮盈在心中的,正似這一杯佳釀,滿滿的,都是佳人將歸的希望。

他邊飲酒邊看向顧琳瑯,見她專注地凝望著窗外夜景,像是根本沒注意聽他在說什麽,淡淡一哂。

縱認真聽了,失憶的她,應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而他,也不願向她挑明那少女是她,不願將過去的事,一一講與她聽——並不是什麽值得追念的美好之事,往事是不可重圓的破鏡,強行伸手觸|摸,只會被割得鮮血淋漓,他現下所想要的,只是一場類似水中月的夢境,雖是假的,但看著,十分圓滿。

明月下,畫舫輕逐流水,蓮燈隨波悠漾,月色水光與燈火相映成輝,確是一幅可讓人賞心悅目的美景,但驚惶不安的琳瑯,如何能有賞景的心思呢,只是目光空茫地望著眼前之景,心如火焚。

憂惶之極時,眼前漂遊著的盞盞蓮燈,令琳瑯忽地想起了楚宮中的一樁舊事。

顏昀為帝,是極簡樸的,宮中幾不辦宴,她這做皇後的,也沒有像現在的婕妤顧琉珠那樣,時不時就在宮裏辦芳宴雅集,為後數年,宮中一直安安靜靜。

七夕節,是宮廷的重要節日,之前的楚朝君主在位時,七夕夜的大楚皇宮,宛如燈的海洋,各種歡宴遊樂之事,層出不窮。但顏昀自登基以來,一直杜絕各種節慶宴會之事,直到那一年,快到七夕時,他忽地問她可覺宮中冷清,問她是否想在七夕夜辦宴賞燈,若想,他就命人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