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孩子

肅王自覺言之有理, 但卻久久沒能得到對面男子的頷首贊同。

這樣的沉寂,似一泓無波無瀾的深水,讓肅王有種自己還在被顏昀牽線玩弄的錯覺。他忍等片刻, 不再壓抑心中不耐與不快,進一步催勸道:“若能得到夫人相助, 此事功成機會更大, 這樣簡單的一筆帳, 難道長樂公竟算不過來嗎?!”

卻見有頃未語的顏昀,擡起眸子, 靜靜看著他道:“伴君如伴虎,若我妻子, 在引穆驍前往刺殺之地時,被穆驍發現異常,屆時第一個死的, 就是我的妻子。我與殿下聯手謀事,就只是為保我妻子無虞, 若我妻子有個三長兩短,縱最後事成,穆驍身死, 殿下登上皇位, 對我來說, 又有何意義?!男兒謀事, 不必牽扯婦人入內, 此事請殿下往後不要再提。”

平靜的眸光,似是清池鏡面,不含半點情緒,又似是雪亮刀光, 泠泠地映著人心。肅王聽出顏昀語中隱含威脅之意,好像即便行刺穆驍成功,但若中間顧琳瑯有個不幸,顏昀他能不管不顧地將天捅破,到時他穆駿,也別想聲名清白、順順利利地登上皇位。

竟似有些像被顏昀裹挾上了賊船,下不來了……肅王在心中暗嘆一聲後,又想顏昀既對妻子如此情深意重,自己也相當於拿捏住了顏昀的命脈。知道顏昀軟肋為何、將他的命脈拿捏在手中,在與這樣一個深沉之人一同謀事時,才不至時時惴惴不安,擔心有遭受背刺之險。

如此一想後,肅王也不再就此多言。他將試圖聯手顧琳瑯一事,壓在心中不提,與顏昀繼續先前密談。偏僻幽宅中,男子聲音低微時,羅浮巷香雪居,男童腳步帶風,呼呼作響。年幼的顏慕,如一頭小牛,一路小跑,沖出了香雪居,停在鄰居鄭家門前。

因為以前同娘親來過鄭家,知道寡居無子的鄭夫人,不僅性子和藹,也很喜歡孩子上門做客,顏慕原打算同門仆說一聲後,就直接進去找母親的。

但,他走停在鄭家宅前,卻見這大白天的,鄭家兩扇大門,閉得密不透風。顏慕擡手拍敲了好一會兒,才有仆從過來開門。那仆從,不待他開口,便問他是否是來找長樂公夫人的?

顏慕邊點點頭,邊就要往裏走,可兩只腳,還沒邁過大門門檻,就又被攔住。只見那阻攔的門仆,和煦笑對他道:“長樂公夫人與我家夫人,一起去東市看‘香橋會’了,馬車剛走沒多久,一時半會兒,應是回不來的,小公子還是回家等夫人吧。”

所謂“香橋會”,是七夕佳節的一個節慶習俗,時人將線香紮搭成數丈長的香橋,用彩線編織的鮮花,進行裝點,在夜幕降臨時,對之進行祈福,再在祈福後,將香橋燃化,是個寓意感情恩愛、多福多瑞的吉慶風俗。

東市大得很,香橋會定也不止一處,顏慕不知該去哪裏找娘親,只能懨懨回家了。原想著他是爹爹娘親感情的紐帶,他要在七夕這個特殊節日裏,將爹爹娘親,緊緊系在一處,讓爹爹娘親感情更好。可,娘親不在,爹爹也不在,只有他一個人,孤孤零零的一個人。

顏慕還從來沒有感覺這麽孤單過,他一個人坐在園子裏,邊等著爹爹娘親,邊看時光一分分地流逝,看漸漸夕陽將落、晚霞滿天,自己一個人的影子,被殘陽拖得老長,而爹爹娘親,依然沒有回來,只有他一個人,在這空曠的園子裏,對影成雙。

沒有了爹爹娘親的陪伴,香雪居的空曠與安靜,沉寂地像是幽海。本就心事沉沉的小孩子,在孤單的包圍下,愈發心緒沉重、恐慌仿徨,人如溺在深海之中,一顆心,隨著漸沉的天色,越發下沉。

顏慕心沉時,他的母親,也好不到哪裏去。真以為是鄭夫人邀她上門的琳瑯,在鄭家大宅,見到晉帝穆驍的那一刻,心中之驚駭沖擊,可想而知。

縱然穆驍為了表現溫和,不再對顧琳瑯冷著張臉,是含著笑意向顧琳瑯走來,但這笑,看在琳瑯眼中,只會似笑面虎一般,看起來比穆驍動怒還要可怕,令她心中驚懼更甚,立即生出掉頭逃跑的沖動。

只,還沒來得及跑,穆驍就已大步上前,緊緊抱住她了。被迫靠在穆驍懷中的琳瑯,本驚顫著心,想問穆驍為何在此,但,剛微顫了顫唇,即又垂眸選擇了緘默。

……有何可問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穆驍是一朝皇帝,想到哪裏,就到哪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逃脫不了,琳瑯只能盼著穆驍今日,仍似在太清宮宣華閣,吃錯藥般,與她看看古人書畫,就放她離開。她正暗暗祈盼著,簪發的簪釵,忽被穆驍擡手拔下,三千青絲,瞬如水瀑月光曳下,披散得她肩背如攏烏緞。

被欺淩多次的琳瑯,知道穆驍行事的步驟,以為穆驍,這就要當場泄|欲了。她身體僵硬而心中悲憤無比時,卻見穆驍,將他拔下的幾支簪釵,交給隨行宮女,手攏一攏她的長發,而後揚聲吩咐道:“擡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