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回憶

因為失憶症的緣故, 琳瑯完全沒有懷有阿慕的記憶,那期間的事,自也是半點都不記得。但這時, 當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身處在幽殿寂榻上, 輕撫著腹中懷有四月的孩兒時, 這樣的情境, 讓她在困意漸沉時,恍惚陷入曾經的相似場景中。

也是這般深夜岑寂、幽殿暗濃, 萬籟俱寂的夜半時候,她似因心事沉重, 毫無倦意,孤衾冷枕地只身臥榻,靜默無聲地, 輕撫著她微隆的腹部,感受著她腹中的孩兒。

孩兒, 不是她與昭華未出世的女兒,而是阿慕,縱還是記不起當時事, 但她能憶起當時的心境, 一壁是對腹中孩兒的愛與期待, 她期待他|她來到世上, 期待做他|她的母親, 一壁,她似正為某事而心傷,對腹中孩兒愛意愈濃,就越發心痛如絞, 她似正念著孩子的生父,為此而哀戚不已。

……為何,會因昭華感到哀戚……那時的她,剛懷有昭華的孩子不久,身邊,有與她相愛的夫君,腹中,有她期待的孩子,那時,楚朝也未國破,未與穆驍這惡人,有任何牽連,可說是歲月靜好、安定美滿,為何心中會有止不住的哀意,讓她在這無人的暗夜裏,忍不住淚盈於睫……

……為什麽……

昏倦的琳瑯,似成為了多年前的自己,一邊能感受到她哀戚的心緒,一邊又似不解的旁觀者,心中茫然。正哀戚並茫然時,幽色中,有人輕步走近。她無聲闔上雙眼,感覺那人,輕坐在她的榻邊,在靜默片刻後,微彎下|身,輕輕握住她擱在被外的一只手,似想將之,小心掖回溫暖的錦被中。

似是這觸碰,於她來說,已過於親密,她指尖微顫地輕抽出手,睜開眼來,望向幽暗燈火中靜謐的來人。

深殿似無垠的夜幕,殿中稀疏亮著的幾點燈火,像是夜空中浮著的慘淡星子,光暈黯然。慘淡幽色中,她無聲靜望著她的夫君昭華,昭華原輕握她手腕的手,已是手心空空,他懸著手臂,僵在半空片刻後,緩緩垂了下去,望著她的眸光,也微微側開,似是感到有些赧然,“……抱歉”,他輕聲道,“我以為,你已經睡了……”

靜似針落可聞,這一聲道歉後,她與他,一時誰也沒有說話。昭華似是不知該同她說什麽,而她,也似是不知該與昭華說什麽。長久的靜默後,昭華站起身來,看著她道:“打擾你好睡了,朕走了,你……安心睡吧……平日裏有什麽需要,就與宮人講,她們都會為你安排好的……”

她看昭華將要離開,望著他的背影,終於開口問道:“為什麽?”

似不止為他今夜過來、為他欲為她蓋被一事,還有其他許多許多的為什麽,一直積攢在她心裏,在這深夜時候,向他問出。

昭華停住將走的腳步,卻沒有立即回身看她。他背對著她,靜站片刻後,方轉過身來,靜靜看著她道:“沒有為什麽,只是朕願意。”

“朕願意”三個字,讓她的心,忽地感到很沉重,她好像一直有這樣的猜測,但害怕這樣的猜測,真的為真。她似是覺得自己擔負不起這樣的猜測,正害怕“朕願意”三個字,證明她心中隱憂為真時,又見昭華眸中,浮起清淺笑意。

他語氣輕松地笑對她道:“林瑯曾堅定地告訴言昭,說她相信楚朝皇帝,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那言昭自然,要愛護好他的臣民。若連相信他的林瑯都護不好,那說明言昭這皇帝當的,真是失敗透頂,不如趁早乘葉小舟、歸隱世外,勿在此占著皇位,誤國誤民了。”

因為昭華的輕松言語,她心頭的重石,如雲煙漸散。琳瑯不知這些話究竟意味著什麽,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懷有那樣的心緒,只是在聽這些話後,感覺心中一輕,那些因“朕願意”而浮聚在心頭的仿徨不安,皆無聲消散開去。

她似想起身向昭華,行君臣之禮,以叩謝他的相護,但未及扶榻坐起,昭華即已轉身離去,只留一句溫和的“好夢”。他漸遠的身影,融入幽夜暗色中,如從未來過,只一縷清淡染衣蘭香,留逸在她的榻旁,靜默地伴她入夢。

自昭華不幸離世後,琳瑯總是難夢昭華,而今夜,在神思倦沉時,恍惚想起零星舊日之事後,她時隔三月,終於再度了夢見了她的夫君。

夢中,還是她懷有阿慕的時候,時間,好像俱在她先前恍憶之前。一時場景是在深宮,殿外,風聲呼嘯,細雪沙沙打窗,殿內,她倚坐榻上,似是剛從昏迷中蘇醒不久,榻旁侍立著的素槿,擔心地望著她,向來淡和的昭華,亦神情凝重、憂色難掩。

謝太醫遵昭華之命,為她把脈診治,卻遲遲不語,在昭華再一次問他,她為何會忽然昏迷時,方顫著聲恭稟道:“顧小姐體弱,且懷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