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陣痛

琳瑯倚坐著不動, 看穆驍神色嚴寒,一雙眸子冷冷地剜看著她,像能在她臉上, 剜兩個血窟窿出來。

她腹懷“龍裔”,產期將至, 穆驍再怎麽瘋, 應都不至於在這時候, 向她動手。琳瑯如此想著,並不遵循聖令除衣, 仍只靜靜地坐著,穆驍望著這樣的她, 攥著肚兜的手,越發緊了,似心中怒氣更盛, 但還是為孩子強行忍了下去,只再一次冷聲對她道:“將身上素凈衣裳脫了, 盛妝華服打扮一下,與朕同去夜宴。”

琳瑯知道今夜宮中有宴迎定遠大將軍還朝,穆驍之前, 有同她說過, 想攜她同與此宴。但, 她當時堅定拒絕了, 穆驍之後也一直沒提, 琳瑯以為穆驍那時就斷了這心思,沒想到他心思一直沒變,在今日將開宴時,逼著要她去。

“我不想去。”琳瑯仍以這淡淡四字回應。

“為什麽?”冷冷的發問, 似正積湧著風暴。

琳瑯不能說為了保護孩子,不能說因為不想讓腹中孩子沾染任何風險,遂不敢在生下孩子前,貿然見任何外人,對她與孩子絕無善意的外人。

她當厭棄痛恨腹中的孩子才是,無話可回的琳瑯,只能沉默以對,而她的沉默,在穆驍那裏,已是無聲的答案。穆驍冷著一張臉,徑令宮女近前,為顧琳瑯除衣梳妝,幫她穿飾上一早備好的赤紅華麗霓裳並鸞鳳制金玉首飾等。

琳瑯手護著衣裳,不允宮女觸碰。宮女們不敢強行為夫人除衣,俱怕動作不慎,不小心傷著了懷有身孕的夫人,招禍自身,只能捧著華麗衣飾,僵站在旁。穆驍看得愈發面冷,攥著肚兜的那只手,幾能爆出青筋來。

猝然間,他將緊攥的辟邪肚兜放下,大步近前,一手箍摟住顧琳瑯的肩背,一手徑去解她衣裳,怨恨的言辭,也再難自抑地,從唇齒間冷冷逼出,“他都死了這麽久了,你帶孝給誰看?!他死得慘極,魂魄也只會四分五散,永不會歸至你身邊,與你永無今生來世!你這輩子,只能做朕的女人,朕叫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

冷酷的話語,如利刃穿心,霸道的動作,更令琳瑯,感到屈辱恨湧。夏日裏衣裳輕薄,須臾間,即被穆驍大力扯落,她極力掙紮著,松松挽髻的長簪滑落,半數青絲如瀑垂落覆肩,令榻上的年輕女子,似一只美玉凝成的可憐小獸,正在兇悍獵人的圍剿下,絕望地苟延殘喘著。

“放開我”,縱知掙紮控訴,都只是枉然,琳瑯仍難忍屈辱地捶打著穆驍,“放開我!!”

哪裏肯放,穆驍幾是撕衣地將顧琳瑯剝凈,拿起衣盤上的金繡凰紋華裳,要為她穿上時,見一直奮力掙紮的顧琳瑯,忽然不動了。用力錘打著他的手,如夭折的鶴頸,緩緩垂落,顧琳瑯撫著她隆起的腹部,眉頭緊蹙,虛弱輕道:“好痛……”

回回他因為顏昀顏慕,和顧琳瑯起沖突時,顧琳瑯便撫腹喊痛,而他每回急傳太醫來查時,太醫總說顧琳瑯身體無恙。

一次,兩次……縱他早知顧琳瑯是演戲的高手,可回回還是會被她騙到,縱心有疑慮,仍是不敢賭,他愛著與她的孩子,不敢賭任何萬一,不敢叫他的孩子承受任何風險,只能一次又一次,明知故犯地踏進她的陷阱。

縱他是一朝皇帝,褫奪了顧琳瑯的富貴榮華,殺了她生死相許的愛人,剝奪她所有自由,將她一無所有地囚在他身邊,又如何?!她還是有法子能鉗制他,她總有法子鉗制他,他這一生,總被她鉗制在手裏,她死死地攥握著他的命脈,表面虛弱喊痛,內裏應正冷嘲看他,看他這個皇帝,在她和孩子面前,像個傻瓜,像個懦夫,總對她無可奈何。

其實,若真是腹痛,她豈會喊痛。連為孩子動一動繡花針都不肯,她巴不得他的孩子出事,若真身體有異,她只會強忍著不出聲,盼著她眼中的孽種,胎死腹中,來不了這世上。

他明知她在騙他,可他在她面前,只能做傻瓜、做懦夫,只能清醒地往陷阱裏踏。他確實被她攥著命脈,他將她囚在身邊,牢牢鎖縛著她,她縱身在囚籠,亦用一條鎖鏈,緊緊地將他鎖系在旁,縱做囚徒,亦緊扼著他的咽喉,將他的心,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囚著她,就是囚著自己,他將自己最大的弱點,暴露給離他最近亦是心中最恨之人,能得到的唯一結果,就是一世不得解脫。

似已望見這一生的盡頭,穆驍望著虛弱喊痛的女子,仿佛全身力氣,都在這一望中被抽離幹凈,頹然地松了手。命人精心縫制的正紅色皇後華服,如將熄的火焰,奄奄地垂落地上,穆驍放開了攥握顧琳瑯的手,木然地退後半步。

“傳太醫。”聲平無波地吩咐下去後,穆驍轉過身,在身後女子虛弱的喊痛聲中,大步離開了此地。黑澄金磚地上,原本振翅飛翔的繡金鳳凰紋,因落地衣裳皺疊,如被生生折斷了雙翼,奄奄一息地躺在將晚的天光中,漸漸融入無邊的暗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