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詔書

今日, 明眼人都看得出,聖上寵愛小公主,而與長樂公夫人失和, 故而這朝臣,才會在這時候, 向聖上再提此請, “微臣懇請陛下, 為江山社稷計,選秀納女, 充盈後宮,開枝散葉。”

一語落下, 歡宴岑寂,針落可聞。與宴眾人,幾都側首擡眸, 望向上首聖上。被聖上抱在懷中的小公主,原正彎眸笑著, 抓禦案果盤裏、圓溜溜的碧晶葡萄玩,也被這忽然肅靜的氣氛驚到了,怔怔圓睜著水汪汪的眼睛, 仰起小臉, 茫然地看向那個大家都在看的人, 手中的綠葡萄, 咕嚕嚕地滾下了禦階, 停在了宴地中央。

緊張到幾是屏氣靜聲的片刻死寂後,聖上舉杯飲了半盞酒,望向宴中唯一一個沒有擡首看他的人,幽涼的眸光, 在她發髻上的銀葉簪上,微停了停,將剩下半盞飲盡,並笑著道:“有理。”

簡短含笑的兩個字,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在與宴眾人心中,激起不同的心瀾。

大晉前朝,等聖上開選秀,已等了近三個年頭。能有機會,將女兒、姊妹等送入宮中,侍奉君王,誕下龍裔,進一步穩固家族勢力,自是好事。朝臣們這時聽到聖上這般表態,自然大都心中欣喜,只大學士陸謙,心緒幽沉,傷痛不已。

在知夫人被晉帝接入宮中後,他心中驚震,遠甚世人。從前,他不知夫人,究竟是被晉帝逼迫,還是真的負了心,在亡國之君和新朝皇帝中,選擇了後者?而今日,他親眼見到夫人與晉帝之間是如何相處,見到夫人如何對待為晉帝生下的女兒,見夫人一襲素衣如雪似為君公服喪,心中了然,夫人品性忠貞,從未更移。

夫人既堅貞不移,便不可能甘心屈從晉帝,只能是晉帝強逼。陸謙從前就對君公的“病逝”,心存懷疑,這時心中之疑,已是十之八、九。也許君公是因知晉帝逼辱他的愛妻,在刺激下病情驟重離世,又也許,是晉帝穆驍,為了奪人愛妻,徑殺了君公!

君公的死,定與晉帝脫不了幹系,可恨他目前無力探查真相。晉帝假意厚待他,賜宅賜侍,但他知道,那些侍從,日常都在監看他,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避不開晉帝耳目。想有為,無力為之,不為,心中愧痛如割。

白發老者,唯有沉默飲酒忍恨。宴中男子們,也都懷著各自的心緒,動箸舉杯時,女子們,大都沒了吃宴的心思。

除顧琉珠外的宮中女子,自是惶惶不安。想到將有新人入宮,且新人大半都是高門貴女,一入宮,位分就是妃嬪,高高壓著她們,位分最末的更衣娘子們,不由擔憂貴女們是否好相與,擔心自己來日,會不會受到欺淩。

原本,她們已適應了無寵的宮中歲月,若無想提高位分、博得聖寵的野心,在宮中的日子,其實可說是清靜安逸得很。因為彼此都無寵,位分都是最低的更衣娘子,互相沒有嫉恨之心,相處起來也算融洽,閑時常約在一處品茶賞花等等,彼此都是衣食無缺的後宮閑人。

聖上雖對她們無寵,但也不會怒及責打她們,她們本就是被培養出來侍奉貴人的女子,若當初主子沒有將她們獻給晉侯,而是獻給了什麽旁的侯爵,也許她們,早折死在了兇殘權貴的榻上,抑或嫉恨主母的手中,現下的日子,還沒有這般好過呢。

長樂公夫人的性子,她們從前都是見過的,這兩年見聖上如此盛寵夫人,她們心中雖羨但也不懼,感覺夫人不會無故欺淩她們。夫人在這近兩年裏,也確實如她們所想,從未針對她們說過什麽、做過什麽。長樂公夫人不會,那麽,新入宮的妃嬪呢?

位份低的更衣娘子,為此憂心不安,而位份高幾階的婕妤顧琉珠,也同樣惶懼得很。

顧琉珠一無聖寵,二無家族支撐,這婕妤做的,本就心虛得很,知道一旦高門貴女入宮,定會壓在她頭上。雖然她從前早料到會有這一天,一直有設法討好這些貴女,但是,有一人,是明顯不喜她的,偏生,她無法討好此人,也最怕此人,偏生,此人正是最有可能登上皇後之位的高門貴女……

心憂的顧琉珠,默默側首,悄看向入宮赴宴亦穿著似男兒的裴明霜,看她不似從前神情朗落,眸光怔怔的,顯然也是被聖上將開選秀之事,給驚到了。

一直到宴散,裴明霜神思仍有些驚怔。將離宮歸家時,她駐足在宮門外,望向這金碧輝煌的九重宮闕,心情復雜無比時,有一人停步在她身側,看看她,又看看她所望的巍巍宮闕,笑問道:“怎麽,裴姐姐是落了什麽物件在宮內嗎?還是吃酒吃得有些醉了,所以走不動了?”

“沒有”,裴明霜幽聲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有人同我說過,這深宮,有時候,就像一座牢籠。”

寧王穆驪聞言笑道:“天地為樊籠,樊籠之中,又有無數樊籠,誰不是住在籠內,只不過,眼前這座,是最金貴的籠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