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只影

說罷後, 穆驍又歡喜地引她看封後那日,他與她將穿的“婚服”。龍鳳呈祥,成雙成對, 琳瑯看著眼前熠熠生輝的赤紅織金,雙眸微一目眩, 竟似在這片璀璨明光中, 望見了身著赤色團章龍紋帝袍的昭華, 他微笑著望著她,目若春水, 風度宛然,與她記憶裏別無二致, 永是她心目中,最好的郎君。

她與昭華,未曾有過封後大典。那時楚朝風雨飄搖、國庫空虛、國事艱難, 昭華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朝事,沒有時間如穆驍這般, 事無巨細地親自過問繁復事宜,僅是下了詔書、賜了皇後服飾、金冊金寶等物而已。

這樣的簡單,其實正是她所需要的。她那時剛患上失憶症, 對昭華唯一的記憶印象, 就是他在她與霍翊的婚禮洞房裏, 忽然出現, 帶她離開。前腳剛帶她離開, 後腳,時間就忽然跨越了十幾個月,她不僅已身在楚朝後宮,還和楚帝連孩子都生下了, 這樣的記憶缺失,讓她感到萬分驚茫,一時無法適應現狀與身份,不知要如何與昭華相處,自然也就無法在萬眾矚目之下,承受十分盛大莊重的封後典禮。與之相比,能夠簡簡單單地接下一道封後詔書,壓力要小上許多。

也只壓力小些罷了,忽就有了一朝皇後的身份,對那時失憶的她來說,仍是一件非常沉重的事情。那一夜,昭華過來與她共用晚膳,見她衣著清素如封後之前,微一靜默,溫聲問她,為何不穿著皇後服飾。

不穿,是因為失憶的她,縱能接受有夫有子的現狀,但還無法從內心深處,真的接受楚帝妻子的身份。她沒有說出心中的真實想法,銜著幾分小心,望著她的君主,輕輕地道:“……衣飾太沉了……”

昭華望她的眸光,澄明如漾著月色的秋水,一眼即能看得到她的心裏。那時的她,雖見昭華沒對她的說辭,說上什麽,但她能感覺到,昭華知道她的話是借口,他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在這樣澄凈如鏡的目光下,她不由暗生忐忑,望著昭華,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應該在陛下來時,穿著皇後服飾,拜見陛下嗎?”

昭華見她這樣問,微彎唇際,語意溫煦清和,如潺潺流水,輕輕撫平她心中的不安,“不必,隨你喜歡就是了。”

往後身為楚朝皇後的日子,一切,總是隨她喜歡的。那一夜,未舉辦封後大典的昭華,沒有依禮與她行事,只是為求一個美滿團圓的寓意,與她共用了一碗元宵。

元宵糯軟清甜,她至今都記得那碗元宵的味道,記得她和昭華一起喂甜湯給阿慕喝時,阿慕笑得有多開心,記得燈光中昭華望她的眼神,是多麽地溫柔。她原因忘記與昭華舊日的相識相愛,而對那封後之夜,暗暗驚惶不安,但昭華,令那一夜,成為了一段十分溫馨的記憶,令她無論在何時何地,想起那一夜,心中都會有暖意縈漾,驅散現實的陰寒。

相思入骨,琳瑯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觸摸她的愛人,卻在指尖觸碰到龍袍的瞬間,令自己,回到了冰冷的現實。幻影消失,她觸碰不到與她陰陽相隔的丈夫,指尖下,是一條張牙舞爪的織金長龍,姿態霸道猙獰,就像將穿上這件帝袍的主人,令人齒冷。

如墜冰淵,琳瑯緩緩垂下指尖,望著衣架上並列掛放的帝後婚服,心頭猶存的暖意,分分轉冷。無限的淒苦,在這一瞬間,難抑如潮地湧上她的心頭,若非她暗暗咬牙忍住,幾能迫得她,當場落下淚來。

縱然,早在昭華離世時,就已清楚,她余生都將飽受相思折磨,都將永是孤苦一人,永遠見不到她的愛人,但每一次,再一次意識到這殘酷的事實時,都猶似萬箭穿心,痛斷人腸。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倚窗靜坐的身影,清瘦似竹,容色之蒼白,如孤遠山巔,永遠化不開的冰寒殘雪。走進室中的顏慕,見父親比起上次相見,似更加虛弱清瘦了,心中一酸,忙快步走近前去,關心父親身體。

他這次出宮,又是借著永王的東風。永王好遊樂,從前將永王勸出宮遊玩半日,是很容易的事,而今,因為晉帝穆驍,日常督促永王上進,這件事,雖然因此變難了些,但對他顏慕,其實更加有利。因為永王,既懼怕晉帝斥他貪玩,而又斷不了玩的心思,就不似從前一樣,出宮帶一大堆侍從,大搖大擺、聲勢浩大的,而僅攜他顏慕一人,想著出行低調些,也許他皇兄知道後,氣就能小一些。

身邊沒有或是眼線的眼睛,時時盯著,出宮行走,就方便了許多。此刻,永王正醉倒睡在某家酒樓雅間裏,而他,在再三確認無人跟蹤後,悄悄來此,見他的父親。

顏慕極擔心父親的身體狀況。父親本就體弱多病,又被晉帝穆驍,秘密囚禁了兩年。依穆驍兇殘性情,那兩年裏,定沒少折磨父親,父親的身體,定在穆驍的折磨下,變得更差了。而,在與寧王穆驪,裏應外合,成功假死逃生後,父親也沒能過一天好好養身體的清靜日子。平日除了要為刺殺穆驍、營救母親的事,嘔心瀝血地謀劃,對母親的無盡思念,也一直以來,日夜不停地,深深折磨著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