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傾訴

……難道那背後, 並非鐵板一塊,內部心思不一,有人, 並不想著,所謀之事, 定能事成?!可既身處其中, 如若事敗, 極有可能是死路一條,那人既身在局內, 為何似要有意往死路上走,為什麽……

漸暗的天色, 令未點燈火的幽殿,如有濃墨滴入水中,越發漆沉, 復雜難解的思緒,也似這片看不見光亮的黑暗, 尋不著迷思的出口。裴明霜身處在沉寂暗色中,幽幽想著時,長安城某處宅邸中, 幽暗的竹林幽居, 在纖纖素手下, 燃起一簇燈火。那身處暗室中的人影, 因漸亮的微光, 身形輪廓漸顯,如一幅水墨畫,虛淡地現在人前。

“怎麽不點燈?”將燈芯燃挑亮的洛柔惜,微側過身, 望著素錦屏風前的年輕男子,眸中輕愁,若水光流動,“我聽侍女說,今天的晚膳,表哥又沒用幾口……”

平日裏少與她言的年輕男子,今夜,依然沉靜,他凝視著手中一支長簫,也並不吹奏,只是執一片絲棉,一遍又一遍地輕輕撫拭著簫身,好像這簫,怎麽也擦不凈。透窗而入的夏夜清風,將他輕寬的衣袖,吹拂如飄飄羽翼,窗外的竹林清影,隨風曳落在他的素潔衣裳上、曳落在素錦屏風上,那屏風如是一片天際,竹影如流雲,衣袖如鶴影。白鶴似是自在地翺翔著,卻怎麽也飛不出這片小小的天際,這一方屏風,是它的天空,也是它的囚籠。

雖無人聲相回,但望著屏風上如困囚籠的白鶴袖影,望著屏風前孤獨沉寂的年輕男子,洛柔惜心頭,幽秘地浮起幾分快意。這快意,令她的心,顫顫動著,她見夜風,將她表兄吹拂得身形愈發清瘦,快步向敞開的長窗走去,欲將窗扇合上時,聽室內長久無言的人,忽地開口輕道:“開著吧。”

洛柔惜駐足在窗邊,一只手仍搭在窗扇上,她回看向表兄顏昀,微一靜道:“還是把窗關上吧,表哥身體不好,若吹風受涼,病得更厲害了,可如何是好……”

表哥沒有繼續說什麽,只是一雙眸子,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如鏡,似能映照人心。雖已是布衣之身,但這樣望著人時,似還可見幾分為帝時的不怒自威,洛柔惜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將手垂落下來,她暫未違逆她的表兄,微微笑道:“那就等用完藥,再關窗吧。”

將帶來的提盒打開後,洛柔惜從中端出一碗熱藥,走至表哥身旁坐下。她一邊用勺子,輕輕地攪動湯藥,好使藥溫盡快降下,適宜入口,一邊笑與表哥,追憶楚朝舊事,嗓音悠悠地問道:“表哥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就像現在這樣,坐在表哥身邊,照顧生病的表哥?”

無需表哥回答,只是在傾訴一般,洛柔惜在表兄的靜默中,仍是笑著的,她笑憶著這段往事,眸光明燦,素日裏總是水霧濛濛的雙眸,這時候,竟浮現起幾分小女孩的嬌俏,好像那時候,是她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美好時光。

“小的時候,我常以看望姑姑的名義入宮,只為能多見一見表哥。可表哥眼裏,總是只有姑姑,只有書劍,對我雖很溫和,但那溫和裏,透著冷,客氣而疏離。即使是這樣,對我來說,能遠遠地看一看表哥,同表哥說上幾句話,也是好的,只是這樣想著時,我心裏想要的,不免更多,更多……

……一次,我入宮時,表哥正病著,發燒燒得很厲害,昏沉入睡,意識不清。在向太醫確認,只是小病,服藥昏睡後,燒定能退,絕不會影響人的心智性命後,姑姑便離開了表哥的寢殿。我坐在表哥榻邊,望著昏睡中的表哥,心裏擔憂而又高興,高興自己能離表哥這樣近,而表哥,不會像平常那樣,只同我說幾句溫和的客氣話後,就有事離開。

……我讓殿內的侍女,都退了出去,親手浸水擰帕,幫表哥擦拭面上的汗意。這是下人做的活計,我在家中,是一直被人伺候,從沒有伺候過人的,可那時候,能夠這樣照顧表哥,心裏卻很高興,高興極了,一次又一次地為表哥擦汗,手都有些酸了,卻一點都不覺得累。

……那時的我,見表哥在病中昏睡時,猶是眉頭緊鎖著,感覺表哥有很重的心事,不禁在旁暗暗地想,若是表哥,肯將心事告訴我就好了,我願和表哥分擔,願為表哥排遣煩憂。正想著時,我聽見表哥極低地呢喃了幾句,表哥說自己會聽母妃的話,會將害死自己生父的人,殺了……”

含笑說至此處,終見表哥擡眸正眼看她,洛柔惜唇際笑意更深,她不疾不徐地輕攪著湯藥,眉眼溫柔,“我早知表哥的秘密,這麽多年,一直為表哥守口如瓶。表哥要瞞著世人,我便幫表哥瞞著世人,表哥不希望有第二人知曉此事,我便一直佯裝不知,之前從不在表哥面前提起。這些年裏,我的心,始終是同表哥一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