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成全

“……呦呦……呦呦怎麽了……”因見娘親開口這樣艱難, 並看著她的眸光,十分地復雜,年幼的呦呦, 感覺娘親要說的,似是什麽不好的事, 將要打破她美好生活的事情, 心中懼怕, 一邊恐慌地小聲問著,一邊摟著父皇的兩只小手, 不由摟著更緊。

見女兒如此,已至唇邊的話, 難再向前。縱知年幼的呦呦,長大後應記不住這時候的事情,自己應趁早告訴她真正的身世, 將她帶回她真正的生父身邊生活,可在這時, 望著女兒如此純真清澈的眼神,見她如此依戀她所以為的父親,琳瑯一時, 還是難以打碎女兒所以為的美好, 在猶豫再三之後, 沒有當著女兒的面, 繼續說下去。

她仍是選擇了離開, 選擇回到了她的家中。香雪居內,被侍衛看控著的昭華,正身在小樓書室裏,站在案前, 彎身凝看著一幅畫。長久凝視的目光,含情若水,亦極專注,兩道蒼白指節,隨他流情凝視的目光,輕撫著畫中細節,那樣地力道輕柔,仿佛那畫,是這世上最珍貴亦最易碎的寶物。

因觀畫極專注,他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當他觀畫畢,微直起身,欲將那畫付之一炬時,琳瑯從竹簾後走出,迎著他驚視的目光,走向他,並道:“這幅畫,並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作品,要焚毀它,是否也該問問我的意思?”

因沒想到她還會回來,回到他的身邊,昭華望她的神情,極是震驚,從前一向的沉靜如水,在此時望見她時,不禁暗暗輕顫起無數漣漪。

琳瑯走向他,步伐輕緩而又沉穩,沒有半點猶豫的凝滯,“你從前總說‘隨我喜歡’,總是順著我的心意。既隨我喜歡,順著我的心意,那,我的建議是,不要將它毀了,就將它收掛在這間書室裏,留給我們的孩子看,還有,我們孩子的孩子……”

畫紙是純白的,而落筆,墨色繽紛。人如畫作,縱生時純白無暇,但因世事外力,會有七情,有六欲。七情六欲,是落筆在純白畫紙的復雜色彩,有清雅的青、溫和的藍,亦有熾烈如火的紅,似能吞噬一切的黑。昭華的一生,縱心求無暇,可在紛亂世事下,也潑染了許多色彩、浸了漆黑墨色。雖不無暇,但最終呈現在他的畫紙上,並不是幽深淩亂地,似要將人拖進深淵的漆黑,而是筆觸極溫柔的一座昭山、一片玉水、一葉小舟、一汀桃源。

琳瑯知道,昨日,她的夫君昭華,並不是真的想毒殺她。恰恰相反,他是希望她能好好活著,能盡可能地減少心理上的重壓,盡早脫離愛恨糾葛的深淵,忘記一個已因恨面目全非、對她生了殺心的舊人,拋棄那舊人以及與他相關的所有過往,能夠心境輕松些地,與她的孩子們,好好地活著。

他昨日在亭中說的那些事,也許有些,他真的做過,但用心,定沒有他自己陳述地,那樣不堪。他越是將自己說得心機深沉、自私陰毒,越是蓄意將她推遠,蓄意欲令她對他失望至極,以終結她與他之間的前情過往,她越是能感知他的殺心,不是對她的,而是對他自己的。

昭華有死意,正是因此,他不僅欲令她對他死心,還欲讓阿慕以為,他僅將阿慕視作棋子,欲將同阿慕的父子情也斷了,一個人,一無所有地上路。可,人心是肉長的,多年來,他對阿慕的關愛,豈是作假,阿慕縱心中有疑慮,也會在他遇到危險時,立即舍身相護,怎會不認他這個父親?!而她,是他的妻子,是曾與他生死患難、相約絕不相負的妻子,怎會懷疑他的真心?!

因知昭華有死意,她遂在昨日飲酒時,將呦呦是他女兒的真相,告訴了昭華,希望昭華,能夠因此萌生生志。不僅有妻子,有養子,他還有與他血脈相連的親生女兒,他不是一個人,他有家,有家人。

“穆驍以為你想殺我,但我知道,事情不是那樣的,我知道我的丈夫,永遠不會故意傷害我,不會對我有殺心。”

隨著溫柔輕語,女子的雪白柔荑,輕輕地握上了他的,顏昀望著走至他身前的琳瑯,另一只握著畫卷的手,不由緊了又緊。

長久暗無天日、受制於人的日子裏,他曾深陷在巨大的矛盾中,於黑白之間,搖擺不定。他不是聖人,他心裏有怨有恨,也有太多的不甘,那些怨恨與不甘,足以讓他做出驚天的玉石俱焚之事,只是最終,在日日夜夜的心念掙紮後,在最後的日子裏,他選擇走向了另一條路。

恢復所有記憶的琳瑯,不會再回到他這個偽善的騙子身邊,他因心中的自棄,一直這樣以為。可琳瑯,卻在他要“殺”她後,仍是來到了他的面前。

“你太過信我了……”他輕低的一聲,如是嘆息。

而琳瑯,輕輕擁住他道:“我既愛你,怎會不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