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痛哭

有關長樂公, 為何在病逝數載後,又死而復生,現下又到底是死是活;有關長樂公, 在寧王謀逆那夜出現,究竟是扮演著逆賊的角色, 還是參與護救了小公主;有關長樂公, 從前做楚朝皇帝時, 究竟是否知曉顏慕非他親子,知曉楚後早有情郎……種種驚人疑惑, 在世人心中,早如亂麻理扯不清, 成了時人茶余飯後,最愛閑談的話題。

真正知曉所有的人,並沒有將一切, 都昭告世人。裴明霜是此刻聽小公主這樣講,才從她話中, 大抵猜測出長樂公與顧皇後的現狀。她心中暗驚,縱之前已在猜測,聖上會為顧琳瑯, 對長樂公處置寬宏, 但從小公主這裏聽悉, 聖上竟為顧琳瑯, 退讓到這等地步, 裴明霜尤是被震得一時說不話來。

……什麽樣的感情,能讓一名天子,容忍他深愛著的皇後,與別的男子, 恩愛度日?!

裴明霜尤驚怔不語時,小公主還在悶悶不樂地嘆息,“我問娘親,娘親只是笑笑,不說話,我問父皇,父皇不笑,也不說話,為什麽……為什麽不能五個人住一起呢?”

這樣的疑問,裴明霜沒法兒為小公主解答。禦花園的秋千架下,輕蕩著小女孩不解的嘆息時,遠處的禦殿中,穆驍望著下首面無表情的男孩,亦於心底,重重地嘆了一聲。

既要回歸晉朝皇子的身份,阿慕自然是要隨他姓“穆”的。阿慕肯隨他姓,但定要在名字裏,保留原先的“顏”字,甚還為此搬出舊事,道他這父皇,在之前娘親失憶成十五歲時,就已為他取過這個名字了。

穆驍這輩子,極少拿什麽人沒辦法,但對這兒子,是真一點法子都沒有。他對這孩子虧欠太多,他完全能理解,兒子從前對他的怨恨,和現下這種對待生父,不冷不熱的態度。日常生活中,他與兒子意見相左時,兒子總能搬出從前的事來,打他的臉,而他,總是臉上火辣辣的而又沒奈何,畢竟那些鬼話,真是從他口中說出的,那些殺千刀的事,真是他造孽地做下的。

這樣想著,穆驍感覺頭都有些疼了。他沉默不允,犟頭兒子也不退讓,如此僵冷了一陣,還是郭成在旁打圓場,說皇子殿下習武的時辰到了,授武師傅們,應都在武場候等著了。

阿慕對文武課業極上心,聽郭成提醒,便先請退了。穆驍望著兒子走遠的身影,望他身材高挑、背影堅實、步伐穩健,想與兒子初見時,阿慕還只是個四五歲的奶娃娃,生起氣來,就像頭要發怒的小牛犢子,被他氣極了,不敢做什麽也什麽都做不了,只會把自己的兩只小手攥得緊緊的,眼如銅鈴地,氣鼓鼓瞪他。

他那時,在暗暗嫉恨的心理下,覺得這小男孩,被顧琳瑯和顏昀寵養嬌了,沒有血性,一股奶味,只會軟綿綿地依著爹娘,對他甚是瞧不上。而今,這孩子的身上,幾乎看不出從前的影子,天真軟糯的男孩,一去不復還,現在的阿慕,就像一柄飽受淬煉的利劍,在種種磨礪下,越發鋒寒。

寶刃鋒從磨礪出,這些年的磨礪,是他這殺千刀的生父,帶給阿慕的。多年來他的所作所為,令阿慕在磋磨下,歷練成長了起來。他間接地,親手洗去了阿慕的軟弱優柔,令阿慕長成了他心目中,兒子該有的模樣,而這間接養成的結果是,符合他對兒子期待的阿慕,他磋磨起來的一柄寶劍,將淬毒的利刃,毫不遲疑地捅進了他的身體裏。

兒子的身影,漸漸遠不可見了,而穆驍腰處已經愈合的舊傷,又像是隱隱疼了起來。穆驍心裏清楚地有一種正在養狼的感覺,但這反骨狼崽子,還得繼續養。畢竟,是他的親兒子,他與琳瑯,唯一的親骨肉,這樣養著,至少他平日,不是孤家寡人,還能時不時見見兒子,這樣養著,至少他和琳瑯之間,還能偶爾見一見,有話可說。

先前,琳瑯請他廢後,他搬出的拒絕理由是,已是晉朝皇子的阿慕,需要有一位身為大晉皇後的母親,阿慕身世本就遭受諸多非議,若阿慕又失去皇後之子的身份,現在以及未來的處境,恐怕將變得艱難。

因為阿慕想做這晉朝皇子,因為他的這套拒絕說辭,琳瑯沒有再堅持要他廢後。他這皇帝,不是因為有了皇後才有皇子,而是沾著兒子的光,才有保有一位皇後。他現下以及往後,所能擁有的,也僅是一個皇後的名分罷了,就連這名分,也需得他,使使心機,才能繼續擁有。

他執著地近乎可笑地,緊攥著這名分不松手,做著九重宮闕裏的孤家寡人。孤寂冰冷的日常中,只有孩子,能予他些許慰藉,在他被悔恨痛苦,剜得空蕩蕩的心內,稍填些許暖意。

縱知呦呦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但這幾年的寵溺疼愛,沒有一絲一毫地作假,如何能說丟就丟。心痛的同時,他依然愛著這個與他沒有血緣牽連的女兒,並在心底,暗暗慶幸感激,慶幸呦呦,沒有拋棄他這父皇,慶幸呦呦,依然將他看作她的父親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