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孤獨

自打記事起, 呦呦就常在父皇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悵然若失的, 寂如死水的。

這樣的表情,只有在與娘親有關的事上, 她才會從父皇臉上看見, 人前的大晉皇帝, 還是一位英明威凜的君主,不會在世人面前, 露出這樣,隱有幾分脆弱的傷悵神色。

父皇在人前, 是極勤政的皇帝,他幾是兢兢業業地,做著大晉朝的君主。在與爹爹、娘親、哥哥相關的事上, 父皇從前行事多有不妥,招致了許多非議, 可除此之外,沒人能再非議父皇半分,古往今來, 極少有似父皇這樣的君主, 無遊樂, 無後宮, 幾將個人寢食之外的所有時間, 都用在了治理國事上,努力使新立未到十載的王朝,蒸蒸日上,國泰民安。

有時候, 她都不由覺得,爹爹和娘親,能夠歲月靜好的生活,其實也與父皇分不開。因為父皇開創了太平盛世,所以爹爹和娘親,可以安居於香雪居,不必受紛亂世事侵擾,因為父皇,令四海臣服,國富民康,所以爹爹治病所需的珍貴藥材,總是能及時得到。父皇人不在香雪居,可卻像是一株長在香雪居旁的高大樹木,沉默地在外佇立著,為香雪居遮風擋雨,好讓香雪居內,有如世外桃源,不受外界俗事幹擾,永無煩憂,

因為父皇對朝事的用心,對朝堂的嚴控,哥哥的大晉皇子之位越坐越穩,在十四歲那一年,終於成為了大晉朝的太子殿下。大晉朝,有且僅有哥哥這麽一位皇嗣,父皇從前宮中,似還有些娘子更衣之流,但早在多年前,都被遣出了。父皇後宮無人,膝下只有哥哥一個兒子,和她這個並不是親生女兒的公主。

而他們這一雙兒女,並不能常伴父皇,承歡膝下。身為太子殿下的哥哥,一是,每日都忙碌得很,既要學文武功課,又要學治理朝事,諸事纏身,沒有時間常在父皇跟前,二是,哥哥本就不與父皇親近,縱能有閑暇時光,也是緊著用來陪她和爹爹娘親。哥哥|日常與父皇相見交談,說的都是有關朝堂的正事,除此之外,與父皇之間,幾乎沒有獨屬於父子的親切交流。

而她,雖然待父皇,並不像哥哥那樣,但也著實是分身乏術,不可能時時身在宮中、陪伴父皇。父皇身體康健,而爹爹的身體很差,做女兒的,在這樣的情況對比下,不免待在香雪居的時間,漸漸要比在宮中,多上許多。

為此,宮中的總管郭成,還曾私下請她多多進宮。郭總管告訴她說,父皇每日都將自己浸在朝事裏,上朝、批折子、見大臣……在將這些事情做完後,父皇就會一個人待著,一句話也不說了,直到第二日的到來,周而復始地,再用繁雜的朝事,填滿時間。只有她到宮裏來時,父皇才會做些與朝事無關的事,才會在處理完朝事後,還會開口說話,還會……笑一笑。

一天天長大的她,知道父皇這是,太孤單了。父皇是一朝皇帝,坐擁天下,按理說,想要人陪,千萬人會奉旨而來,要多少有多少。可父皇不想要那些,父皇真正想要的人,並不在他身邊,好像這輩子,都不會回到父皇身邊。

還不懂得這些的時候,她曾像發現新鮮事似的,悄悄地問娘親,“父皇他,是不是得了兔子病啊……”

娘親聽不懂她在說什麽,詫異地笑問她道:“什麽是兔子病?”

“就是……就是眼睛紅紅的病”,她告訴娘親道,“我入宮時,好幾次都撞看見父皇眼睛紅紅的,就像兔子一樣。”

娘親聽她這樣說,唇際溫和的笑意,像是山際縹緲的雲煙,緩緩轉淡,似有若無。輕撫了下她的臉龐後,娘親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牽著她的手,到香雪居的小廚房裏,做清甜可口的櫻桃酥酪給她吃。

櫻桃酥酪一做數碗,有她的,有爹爹的,還有偷閑從宮中過來的哥哥的。一家人圍坐在園中的亭子裏,一邊賞花一邊享用。清風拂面,落英繽紛,怡人的美景中,她吃著美味的櫻桃酥酪時,忍不住想,父皇此刻一人,在做什麽呢?是又埋頭在山堆般的奏折中嗎?父皇他,想吃娘親做的櫻桃酥酪嗎?娘親……娘親日常生活中,會不會偶爾想起父皇呢……

悄悄地想著,她擡頭看向娘親,見娘親正含笑看著爹爹,溫柔的眸光,如春風吹拂下的湖水,漣漪脈脈。而爹爹,也正溫柔地看著娘親,他們正閑說,今年池中的荷花,似要比往年開得早些,討論今年荷花,開早的因由。

娘親與爹爹在香雪居內的日常生活裏,沒有大晉朝的天子,沒有任何外人俗事煩擾,只有風花雪月、恩愛相守,真似神仙日子一般。賭書潑茶,侍花弄樂,能與愛人相守、沒有閑事掛心頭的人間日子,似對爹爹娘親來說,永遠是溫柔的人間好時節,不似父皇,日復一日地,有處理不完的朝事,有時遇上旱災水災,更是要為朝事,寢食難安,晝夜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