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阮枝雖然沒有說話,臉上的驚嚇卻是明明白白,離得近了,都沒有看錯的可能。

裴逢星驀然住了嘴,警惕又慎重地打量著阮枝,藏在衣料下的肌肉不自覺地緊繃起來,蓄勢待發地準備應對。

“呃。”

被戒備的阮枝完全沒察覺到他的細微變化,她尷尬地眨了眨眼,濃密蜷曲的眼睫忽閃幾度:“失禮了。”

裴逢星:“……?”

她為什麽要道歉?

“我叫阮枝。”

阮枝清了下嗓子,將某些不妥的思想從腦內清除,盡可能讓場面回到正軌,“是青霄長老門下弟子。”

正常情況下,裴逢星即便不有來有往地自報家門,好歹也該應聲好、打個招呼。

但裴逢星這一路長大的經驗著實不能算是正常,故而他看阮枝沒了下文,仿佛是在等他說些什麽,他便謹慎地道:“所、以呢?”

“嗯?所以?”

阮枝還真被問住了。

她想起了和含羞草謝師弟的對話,總算是找到了一個話題:“你有想過回去種田嗎?”

裴逢星:“……”

這是什麽問題?

莫非,是她知曉他如今的境況,特意來問他這些問題,想看他的笑話?是了,她一見面便知道他的名字,分明是沖著他而來,怎麽會沒有所圖。

“我,沒有田。”

裴逢星道出事實。

阮枝稍顯凝重地點了點頭:“確實,現在田地也挺貴的。”

“……我不太,了解。”

裴逢星這句話說完,等著阮枝來嘲諷他窮酸。

結果阮枝煞有介事地道:“畢竟離得遠嘛,不知道也正常。”

她隨口附和了一句,算是圓上了這個話題,不至於令他難堪。大概是無聊得很了,她隨手扯了幾根草,開始編東西。

她的動作倒是快,三兩下編好了,遞到裴逢星的跟前。

裴逢星不動聲色地往後躲了躲,視線卻沒能從阮枝掌心的物件移開:

“這是,什麽?”

阮枝臉上還帶著一點得意的笑:

“你看不出來嗎?”

裴逢星猶豫了一下:“這是,即將破繭,的蟬蛹?”

阮枝:“……”

她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是竹蜻蜓。”

聞言,裴逢星也:“……”

可能這個時候說點違心話就會安然無恙,但對著這只堪稱異形的編織物,裴逢星就算把良心喂狗也說不出“這就是個竹蜻蜓”的鬼話。

到底是怎麽能編出這麽個玩意兒的?

某種意義上,不失為一雙鬼斧神工的手了。

“確實是竹蜻蜓。”

阮枝倔強地重復了一遍,執著地維護了自己的尊嚴,“看在你我有緣的份兒上,就送給你了,不用客氣。”

裴逢星無言以對地接過來。

阮枝又問:“你怎麽不擦藥?”

裴逢星攥了下手中的瓷瓶,不知為何躊躇,終究還是動手為自己上藥。

即便他沒見過什麽世面,卻也能感覺出這雪露膏的好處。只是他本不會有這樣的好東西,若是用了,反而會令看他不順眼的人又多了一樁欺負他的由頭。

此番內裏,不知阮枝是真的不清楚,還是分明知道卻有意為之。

不論是哪種,裴逢星已心灰意冷地不願深思,只想放任自流。

阮枝不大明白他怎麽上個藥跟上刑似的:“很疼麽?”

裴逢星搖頭。

阮枝現在已經發現二號男主有多自閉了,每次要麽沉默,要麽就是薛定諤的回答,而且回答內容還不能深究,否則他們之間總有一個會被定義為“腦子壞了”。

前期寒暄得差不多了,阮枝直接道:

“等你擦好了藥,我們去找欺負你的人。”

裴逢星迅速轉過頭盯著她,用眼神表示了疑問。

“去算賬。”

阮枝說。

裴逢星盯了她好一會兒,比最開始她剛出現時打量的時間還要長,直看得人背後寒毛倒豎,不寒而栗。

他的瞳仁偏淺色,毫無情緒地看人總顯得空洞,鳳眼本就狹長些,眉眼下壓便自然而然地帶出了些許難以言喻的威懾。

良久,裴逢星才收回視線,道:

“不用。”

“為什麽?”

阮枝百思不得其解,他都被人欺負成這樣了,可苦於暫時沒有還手之力,怎麽還不讓人幫他呢?

裴逢星垂下眼,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混合著啞然與說不出的艱澀:“你,很奇怪。”

阮枝:“……你說什麽?”

裴逢星居然還真的又說了一遍:

“你很,奇怪。”

阮枝:“…………”

深吸一口氣,嗅到草木花朵的芬芳與大自然的清香。

啊!

人間真美妙。

裴逢星清楚地看見了她額角青筋的跳躍,思考著她會在哪個瞬間暴起發難。

但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之後,好像忍住了。

而且表情充滿了贊美與希望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