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牌九活動進行到最後, 桌上的人都換了幾輪。

孔馨月拉著阮枝在甲板上吹風,道:“蕭師弟方才似乎有些不高興。”

“有嗎?”

阮枝驚訝了一瞬,隨即冷靜下來, “他不高興,我就高興了。”

孔馨月恍然大悟:“原來你剛剛是故意那麽說的!”

阮枝想了想, 道:“倒也不是完全故意, 他不是說他不會嗎?”

孔馨月旁觀者清, 一針見血地指出:“那你先前對裴逢星可不是這麽說的。”

阮枝愣了一下:“是嗎?”

“我知道了。”

孔馨月洞察地看著她,一副發現真相的語氣, “你對裴逢星是不同的。”

阮枝:“我——”

孔馨月斬釘截鐵地道:“是包容偉大的母愛!”

阮枝:“……”

可以說友愛,母愛大可不必。

孔馨月轉眼又憂心忡忡:“那以後萬一我和裴逢星成了, 你不就要從我的姐妹,變成我的婆婆了麽?”

阮枝一把按住她的手:“別,你這話屬實太刺激了點。”

孔馨月心領神會, 反手拍了下她的手臂:“哎呀,你真壞~”

阮枝早已經過了千錘百煉, 當即伸手捏了下孔馨月的臉頰,笑眯眯地道:“你就不一樣了,真可愛~”

孔馨月:“……我認輸。”

同一時間。

裴逢星站在另一邊的甲板上吹風。

他的臉燙得厲害, 活到現在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剛才那個“看似和善實則挑釁”的眼神有沒有做到位。

要是沒有成功固然是丟臉, 可要是成功了……蕭約就算來揍自己好像都能有了理由。

無可否認的是, 方才阮枝那麽明顯的區別對待, 確實讓裴逢星有片刻的欣喜。

這種欣喜愈清晰,心中對自己的厭惡與輕視便愈重。

裴逢星的手按在欄杆上,手指輕輕蜷縮。

“裴師弟。”

身後有人走來。

裴逢星回頭望去,是蕭約。

對方主動打了招呼, 且態度同上次相比有微妙的區別,裴逢星自然要回禮:“……蕭師兄。”

只是話語有些遲疑,畢竟摸不準對方是不是專門來揍自己的。

蕭約走到欄杆邊,同裴逢星隔了一臂的距離,斟酌稍許,他道:“裴師弟可是有什麽難處?”

裴逢星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譬如,缺錢少物,修行有礙。”

蕭約的措辭並不鋒利,尤為平鋪直敘,“若是有此難處,我可盡力幫你,不必客氣。”

裴逢星的手悄然松開,垂落在身側,被衣物遮擋:“我與蕭師兄並無多少交情,何以如此助我?”

“自然是有條件的。”

裴逢星心道:果然。

蕭約神色略有古怪,沒做過這類事,錯覺自己像是個專程為阮枝打發鶯鶯燕燕的人:“阮枝心性單純,尚且不懂某些事情的利害,你缺的東西我為你補上,還請你不要再去找阮枝,更不必繼續某種……不大正當的關系。”

“不大正當……的關系。”

裴逢星體會著這幾個字的意思,本就無甚表情的臉更是看不出當下的情緒,他垂著眼,同樣不帶任何情緒地問,“敢問,蕭師兄和阮枝,又是什麽關系?”

蕭約道:“我是她師兄。”

裴逢星緊接著道:“我是她師弟。”

蕭約:“我與她同門。”

裴逢星:“我與她同宗。”

“……”

“……”

劍拔弩張,針鋒相對。

蕭約意識到事情可能不是他想的那麽簡單,可能裴逢星並不僅僅只是接受了阮枝的包養,本人亦有些不可說的心思。

蕭約道:“同門與同宗,自有親疏之別。”

裴逢星的呼吸頓了頓,條件反射地攥緊了手指,將陡然洶湧的情緒扼殺在生理性的痛楚間,片刻後,他面不改色地道:“可她更願意理我。”

“……”

蕭約立刻就回想起方才牌桌上的那一幕區別對待,臉色不可避免地僵硬了。

裴逢星說完也很難堪。

出身世家的蕭約沒處理過這種事,他又何嘗不是?

這番話連著先前他自己那故意的行動,令他欣喜卻愧疚,恐懼又不敢退縮。因為一旦在此退縮,便像是對著蕭約認輸了,再也沒有接近阮枝的機會似的。

死寂蔓延。

蕭約再度開口,試圖講道理:“阮枝為了包……養你,已是山窮水盡,需要去扶搖閣做任務,以維持開支用度。且不說做任務的辛苦,這不知要耽誤她多少本該用來修煉的時間。”

“裴師弟,你若只是缺錢,我盡可以給你;假使你對阮枝尚且有幾分感激的心思,便不該讓她這般奔波辛苦,到頭來反受其害。”

裴逢星心神大震,猛地擡首,對上蕭約那坦然而又明顯帶著憂慮的雙眼,只覺得渾身發冷:這不是有意的侮辱,蕭約在認真地坦誠內心,卻比刻意的侮辱更讓他感到無所遁形的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