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桐義鎮上今日正好有集市, 人來客往好不熱鬧。

弟子們大多久不見這般人間煙火氣,又難得松快遊玩,到了集市上便自發三兩成群地散開, 各自逛去了。

蕭約和溫衍不緊不慢地落在後方,前者是對這種事並無興趣, 後者則是想著屋裏的裴逢星和阮枝, 再看看明顯悶悶不樂的蕭約, 心中的八卦念頭按捺不下,十分想打聽點什麽——師兄弟的事, 怎麽能叫做八卦呢?這叫關心!

溫衍懷揣著這“關心”的念頭,思緒在腦中來回打了幾個轉, 方才開口:“蕭師弟這般悶悶不樂,可是有什麽心事?”

蕭約靜靜地側眸看他,一時沒有答話。

要說這溫衍資歷比蕭約多了數年, 平日裏蕭約在他面前素來也是恭敬有禮,儼然可稱“同門友愛和睦”, 然而每次蕭約面色淡淡、一言不發的時候,分明沒有任何惡意或是威脅,溫衍作為能擺擺譜的師兄都感覺到發怵, 不敢胡言亂語。

溫衍正要打個哈哈揭過去這茬, 心說還是阮師妹好相與些, 不妨還是同她去旁敲側擊。

蕭約此時卻開口了:“我……”

方起了個頭, 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蕭約神色躊躇地僵持著,眼底的猶豫難得一見,竟是消去了周身冷淡疏離的矜貴氣質,能使人不避於他了。

溫衍便問道:“可是為了阮師妹的事?”

蕭約頷首, 眉心郁結不散,再度啟唇,仍舊不知從何說起,以至於出口時的言辭簡潔,口吻淡淡,在他人眼中就顯得好似並不那麽在乎:“我惹了她不快。”

溫衍卻了解這位素來清傲的師弟,能聽見他主動陳述心事已是難得,更別提他言辭間全然攬了錯處,想來內心極為愁苦,思量頗久,不知如何解決是好了。

“我雖不知你和阮師妹之間發生了什麽,但女孩子嘛,若生了氣,自然是要哄著些了。”溫衍一副很有經驗的模樣,娓娓道來,“阮師妹那個人心軟得很,又是個活潑樂觀的性子,想來等閑事她也不會放在心裏,你誠懇致歉便可以了。”

蕭約聞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她近來同從前不大一樣……我有時看她,竟會錯覺恍惚。”

溫衍對從前的阮枝並不了解,不好評價,聽了這話倒是想起來:從前阮枝一直是追著蕭約跑,如今大約是放棄了,有了自己的新天地,落在蕭約眼中反而就是變得不大一樣了。

思及此,溫衍冒著些惹人不快的風險,斟酌著道:“蕭師弟,有一言恐會冒犯於你,然我心中疑慮甚多,不問不快,還望見諒。”

蕭約疑惑地看他一眼,語調平緩地道:“請言。”

溫衍道:“我聽聞,阮師妹曾追求過你,你並不接受。”

蕭約腳步一頓。

這般明顯突兀的動作,讓人想忽視都難。

溫衍的話語隨之一停,稍許,接著道:“許是傳言有誤,說你那時對阮師妹避之不及,何以現在便在意起來了?”

蕭約的腳步完全停下來了。

周遭行人來往,間或朝這方投來自以為隱晦的一瞥,多數目光都落在了模樣俊朗的蕭約身上。蕭約驟然停下,紛紛以為是自己的目光暴露了,皆心虛不已地收回了視線。

除了近在咫尺注意著蕭約表情的溫衍,沒有誰看到這位氣度華貴的公子眼下的神色有多麽灰敗,一瞬間露出的慌亂無措隨即隱沒,只臉色發白慘淡。

看得溫衍這個局外人忍不住一聲長嘆:“師弟啊,阮師妹縱然再開朗心大,這件事於旁人眼中都那般明顯,她又如何能不耿耿於懷呢?”

女兒家到底是面皮薄。

修真界的風俗不似塵世那麽多條條框框,有些事也是共通的,譬如女子大多矜持些,太過熱烈地追逐男子還從未得到回應,且不論那女子自身如何想,旁人的閑言碎語就能將人的一顆心絞得面目全非了。

蕭約如遭棒喝,他並非不知這個道理,只是一直不願面對——不僅是阮枝的情緒,還有他自己堪稱莫名的轉變。

何以原來避之不及,現在卻忍不住在意?

這不是在耍著人玩兒麽?

是以,即便阮枝這幾次再怎麽對他冷言相向,蕭約都沒有覺得不快,只因為他覺得自己這所做的事前後,誠然是對不起阮枝,換做誰估計都難以忍耐地要發火。

“是我對不起她。”

蕭約低低地道。

哪怕是說著道歉的話,卻並不折損他的風度,反倒有種堅冰乍破的別樣吸引。

周圍經過的女子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腳步。

溫衍終於意識到這個事不是單純可以用來消遣的事,在大街上談實在是不智之舉,他壓低了聲音,將準備好的長篇大論匆匆壓縮,只反問了最重要的那一句:“與情愛有關之事,大多也難講純然的對錯。我卻是要問你,你如今這番表現,可是喜歡上了阮師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