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裴逢星負傷從魔宮逃脫, 顧問淵的狀況沒比他好多少,站在一片廢墟中,手臂上的鮮血在腳邊匯聚成一小灘。

阮枝上前去扶, 被顧問淵臉色難看地揮開。

這一個簡單揮手的動作令顧問淵眉心蹙得更深,他單手捂著肩頭, 極快地掃了阮枝一眼, 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

阮枝看他隱去身形時周身繚繞的黑霧都稀薄許多, 十分擔心他會不會幻化到一半就跌下來。

佇立在遠處隊伍仍然一動不動。

阮枝問:“你們不打算過來清理一下嗎?”

領頭的那位回答道:“那附近還殘存著他們的靈力氣息。”

言下之意,過去很危險。

而此刻站在廢墟邊緣的阮枝就顯得十分特立獨行。

阮枝頗為一言難盡地道:“要麽你們該去找個藥師, 看看尊主現在的情況?”

領頭的人盯著阮枝道:“您不就是尊主最寵信的藥師嗎?”

“……”

原來我的定位是這樣。

阮枝看了看腳邊,原本散落著各種靈草植株, 現在都已經被風吹得不知所蹤,連點殘渣都沒有剩下。

她第一時間去了藥房,準備將原先的藥材再拿一份。

藥房的藥師們卻跟在她身後, 幾乎是亦步亦趨地勸:“姑娘,您不該在此處耽誤時間, 應當馬上去照顧尊主。”

“我一點藥材都沒有,怎麽照顧?”

阮枝嘆了口氣,回身掃視一圈, “你們怎麽都不去?”

養了這麽一群藥師總不能是白養的吧。

藥師們頓時露出噤若寒蟬的樣子, 猶豫了一會兒才道:“聽聞今天之事, 尊主心情應當極壞, 不想見我們的。”

但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啊……

阮枝有苦說不出。

藥師們又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

“我們魔族會忌諱在受傷時被人看到自身的模樣, 這時候去有冒犯之嫌,姑娘你去的話,大概就沒事了。”

“尊主今日實力似乎比以往稍弱了些,我曾見他血洗魔宮的樣子, 不是這般。約莫……是身體上的不適又發作了?”

“這便更需要姑娘前去照料了,前些日子姑娘為尊主調配的藥浴很是有用,說明姑娘是知道如何對症下藥的。”

為了將阮枝勸到顧問淵跟前,這些藥師們真是什麽違背良心的恭維話都說得出口,令人不禁懷疑他們原本的生存環境究竟有多麽惡劣,以至於比起藥師,看上去更像是貫口藝人。

阮枝就這麽被簇擁著推到攬月殿的門口,將將站定,身後的藥師們已經做鳥獸散,看不見半點人影了。

“篤——”

阮枝輕敲了下門。

門內隨即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隨即是更多零碎物件紛紛砸落在地的雜亂響聲。屋裏沒有任何人聲,可能是覺得方才那一通已經足夠令門外之人退卻。

阮枝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開口:“尊主,是我阮枝,您的傷需要處理。請問我可以進去嗎?”

裏面頓時傳來了更為劇烈的響動,伴隨著些許不規則的喘息聲,和一聲飽含氣急敗壞的厲聲呵斥:“走開!”

……果然。

心情壞到極點了。

阮枝稍微衡量了下利弊,結合顧問淵的傷勢,還是推開了門,嘴裏的道了一句:“得罪了。”

話音方落,一個黑色的不明物體就從斜前方角度刁鉆地飛了出來。阮枝沒被擦到,心跳卻快了半拍,反應極快地道:“尊主若要動怒在下自是無話可說,然尊主切記要以身體為重,莫要因小失大、得不償失!”

顧問淵的聲音滿是戾氣,聽著較尋常更為尖銳森然:“本尊何時需要你來指教我做事?”

賭對了!

顧問淵這人脾氣是有點怪的,既能刺激他開口又不至於引得他氣到直接動手的度很難把握,阮枝也不敢說自己每次都能拿捏得準。

不過“本尊”這個稱呼,顧問淵從沒在阮枝面前用過,這還是第一次。

“與其說我指教您如何行事,不如說我無法放任您受傷而不管。”

阮枝往前走了幾步,沒再看到任何被扔出來的可疑物體,便放心地走過屏風拐角,“這偌大的魔界還需您……”

她的話戛然而止。

只因看到了此刻的顧問淵是何模樣。

顧問淵摔倒在榻邊,衣衫淩亂破損,形容淒慘狼狽,手臂上的傷口血滴蜿蜒延伸至地面,已經有漸漸幹涸的跡象。他額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顯然是在忍受著極大痛楚,鴉羽似的眼睫無規律地輕顫著。如果只是這樣,阮枝早有預料。然而原本是屏障的黑氣,現在卻充斥著無形的攻擊性,來勢洶洶地將顧問淵纏繞包裹,絲絲縷縷如最鋒利的細線,在他身上切割出無數細小而淩厲的傷口。

此時此刻的顧問淵,宛如籠中困獸,被他自己的力量反噬困縛,又好似一尊出現裂紋的瓷器,無聲地同逐漸擴大的裂紋僵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