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顧長衣睜眼囫圇看了一眼, 果然沒有任何毛病。

他支支吾吾道:“很好啊,沒傷啊。”

沈磡看著顧長衣飄忽的視線,身體突然躥起一股火來, 顧長衣到底在看哪裏?!

顧長衣半倚著浴桶,纖細白皙的手腕支在木桶邊緣, 虛虛抓著一團白毛巾, 卷起的袖子微微散開,險些撩到水面。主人此時卻無法顧及袖子的事了, 他望望天, 望望地,仿佛只是倚著一把太師椅。

沈磡眸光烏沉,只要他一拉, 顧長衣這姿勢就能毫無防備地陷入他懷裏。

他忍著太陽穴突突直跳的叫囂, 把顧長衣手裏的毛巾拿過來, 蓋住, 掰過顧長衣的下巴:“你沒有認真看。”

“有。”顧長衣配合地扭頭,赫然在沈磡腹部看見一道四指寬的長疤。

他猝然瞪大眼睛, 什麽傷能傷在這裏,這是被人捅了吧?

沈磡不是一直呆在侯府裏麽?還能被誰欺負?

沈磡深深吸氣,顧長衣現在的反應說明他剛才真的看錯地方了。

顧長衣立刻轉過身來,扒在浴桶邊緣, 伸手摸了下那道疤:“怎麽來的?”

沈磡賣慘:“想出去, 爬圍墻被劃到了。”

顧長衣心疼道:“流了很多血吧?”

沈磡:“嗯。”

顧長衣:“有沒有人給你包紮?”

沈磡當時自己用手按著,半身都染紅了,到了晚上才有空處理。

他適可而止,沒有繼續賣慘:“有,疼。”

顧長衣:“明天給你買去疤藥, 長好了就不疼了。”

他把幹毛巾拿來披在一旁的架子上:“洗好了就起來擦幹。”

顧長衣推開門,坐在院子裏的搖椅上等沈磡出來。

搖椅晃晃悠悠,空氣裏帶著晚春的花香,繼晚霞千裏,夜空星海浩瀚,銀河初見。

身後傳來腳步聲,站定在他身後,接替顧長衣點地的腳尖,一下一下推著青竹搖椅。

顧長衣想起嫦娥奔月,想起祝融探火,在無盡虛空外,是不是就是他原來的世界?

“長衣。”

沈磡叫他。

顧長衣從神遊中清醒,神思飄飄忽忽地落地,不知所往,他忍不住側身讓開一部分,“你要坐嗎?”

兩個人有些擁擠,顧長衣幾乎靠在沈磡的胸膛上,這讓他覺得詭異地踏實。

今夜他突然有很多話想說,講飛天的故事,絮絮叨叨,一直圍繞外太空,不知道沈磡能不能理解他偶爾滄海一粟的茫然。

在這裏,他沒有母親,父親為前途賣兒子,唯一讓他覺得親近的只有沈磡。

嗯……沈磡,沈磡很好。

顧長衣覺得,如果沒有意外,他們會一輩子相依為命。

前世其實沒有什麽好留戀,他因為重度臉盲,不愛在固定範圍內社交,畫畫之外,他喜歡獨自旅行,因為旅途中到處都是陌生人。他可以不記住他們的臉,沒有後顧之憂地熱情交談。

跟“百分百陌生”的人交談,是顧長衣很喜歡做的事。

跟沈磡說話,也是他目前很喜歡的事。

沈磡注視著顧長衣的臉,聲音微啞:“你們那裏的人可以生活在天上嗎?”

顧長衣有些困迷糊了,枕了枕沈磡的胳膊:“對啊……”

沈磡微微直起身,盯著睡著的顧長衣,半晌,低頭湊近他的嘴角。

兩道清淺的呼吸交融,沈磡閉了閉眼,輕輕碰了一下。

“你好像可以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我想把你留在很近很近的身邊。”

顧長衣沒醒。

銀河跨天,星輝編織成夢。沈磡抱起疑似神仙下凡的媳婦,往屋內走去。

……

翌日,顧長衣走出青竹居時,忍不住揉了揉眼,一夜之間,侯府到處都掛上了紅綢,喜氣洋洋的,尤其是他對面沈璠的院子,門把手都用紅布包了一圈。

人比人氣死人,一月半前沈磡的婚禮一下子寒酸了。

顧長衣倒也不在意,一想到貴妃會回娘家參加侄子的婚禮,他有些期待起來。

他在杭州買的上好的胭脂、團扇、珍珠粉,終於有機會送給貴妃了。

今天是江南酒樓最後一天出售江南菜,場面火熱,天不亮就有人排隊,不斷有人遣小二請求顧長衣加菜。

顧長衣三千道本來留有一些備用,半推半就地答應了三次之後,就堅決不再增加。

在食客眼裏,加了三次是尊重客人,寬容大度的妥協,再多就是無能為力了,主廚和食客互相理解,視為美談。

沈翎和高元良約好到江南酒樓吃飯,本來沒訂到位置,他求嫂子走後門,顧長衣答應給他額外加了一桌。

有嫂子真好啊。

沈翎美滋滋,他從家裏偷偷溜出來,一是為了跟兄弟相聚,二是聽說今天最後一天江南菜營業,怕人多了發生什麽,稍微盯著一點。

他和高元良並肩作戰兩年,一起站過崗,一起扛過旗,他們這些京城子弟,家裏不會允許他們一步一步慢慢升上來,下放歷練過一段,便要回京等待家長安排好的錦繡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