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僧人(九)

殘陽隱沒,少夫人在那位俊美的僧人房內,良久未見出,何府的下人們默默退開,不敢聽到一星半點對話。

那雖然是僧人,卻年輕力壯,又生的一副好皮囊,而少夫人自打嫁進來成了寡婦,就不曾有過男人,何員外也曾讓她再嫁,但少夫人不肯。

原來哪裏是不肯,只是有這僧人這般好看的男子,少夫人怕是瞧不上其他的人了。可這到底罕見……那畢竟是造詣高深的善法大師啊。

季灼桃倚在門口難過一陣,緩緩起身闔上門,命人打來熱水,讓善法去沐浴更衣,而他自己因擔心善法身體有恙就一直守在房內。

隔著半扇屏風,季灼桃隱約看到善法背後的那幾道傷,於是又羞愧起來,嘆道:“善法,你為何……要來救我,是我連累你了。”

季灼桃偷偷把自己的修為傳進那桶水裏,騙善法說是藥浴,善法一時也沒能察覺,只以為身上的傷痛緩解這麽快,是藥浴的功勞。

季灼桃笑道:“小白,看見沒,和尚就是天真好騙。”

小白:“……”它正在疑惑,宿主是哪裏來的那麽多修為?!

季灼桃也察覺自己不慎露了馬腳,不過他實在不想看到善法身上留疤,小白給的丹藥見效又慢,他就自己動手了。

像善法這種一直呆在寺廟裏修行的和尚,平素是沒受過什麽傷的,沒想到唯二兩次下山,都與季灼桃有關,並且還都因他受了傷。

季灼桃實在過意不去,也心疼善法,他怎麽就忍得住這些疼呢。

季灼桃忽悠小白道:“這些都是原主的修為,前世的記憶覺醒之後,就擁有兩世修為了,想必季清也是願意的。”

“……”小白無語,季清願不願意它不知道,反正都已經被季灼桃揮霍一空了。

屏風內一陣窸窸窣窣,善法已換好衣服出來,滿身水汽,熱乎乎的氣息氤氳了視線。

善法走近時,那股古樸的香味越發明顯。善法眉目低斂,寶相莊嚴的說:“貧僧曾在佛前發願,願舍無量福德,棄多年善根,以渡施主。”

言外之意,這是他自己想做的事,沒什麽連累不連累的。

心魔懶懶散散的冒出來,一團黑影用依舊挑釁的語氣說,“是啊,你當年撿到小狐狸時,就看上他了是吧。”

“嘖,”心魔用看禽獸的眼神看善法,“你那時才十來歲吧,心思這般汙濁,虧得師父們個個誇你有慧根。”

善法權當耳旁風,兀自坐到榻上打坐。心魔乃他的貪、癡、情等孽根的化身,自然看什麽都會染上曖昧,而心魔又有所有關於季灼桃的記憶,所以在心魔看來,善法對季灼桃簡直是……覬覦已久。

畢竟善法視其他生物平等,就算心生憐憫,也不會出手幹預他們的生活,萬物自有其生活規律,善法深諳其道。

但是善法獨獨對季灼桃不一樣,他不僅救了他,還養了他,是善法幹預了他的生活。善法大可以給狐狸一頓飽食,就放狐狸走,之後如果善法不留門,狐狸進不去,也不會天天到寺廟裏去躲避天敵。

善法和季灼桃的命運,自那時起就有羈絆了。

季灼桃對善法和心魔的對峙一無所知,拿出備好的膏藥,放到善法榻前的小桌上,又飛快退開,“……這藥,你擦點吧。”

他實在生疏,畢竟輾轉多年,又輪回一世,他才發現自己竟與善法沒有什麽好好相處的時間。上輩子全是爭吵怨懟,而這一世除卻初見時有幾日和睦相處的時光,後來的都是不大美好的相處。

曾以為被命運拋棄,像民間流傳的悲慘愛情故事,他將所有的恨和不如意都轉移到善法身上,覺得是善法拆散了他的姻緣,害他孤寡,卻完全不記得當初那個在午夜為他留食的小和尚。

直到多年後,意外知曉真相,看到老住持為他們二人惋惜的模樣。

季灼桃才想起來,他曾跟著候鳥,穿過山澗雲霧,隨著春天的腳步,躲進一間寺廟裏,避開天敵的陷阱。他才想到山上林間也曾有個小寺廟,日光融融,燕來桃花開,那裏有個心善的小和尚,會在他曬太陽睡覺時,用那充滿雙檀香的手不緊不慢的輕撫他的皮毛,輕吹他的傷疤。

陽光柔軟溫暖,水湄是桃花林,林外是嚴冬過後,南風送來的春天,他臥在狗尾草和蘆葦間,身下也是柔軟的,小和尚身上的檀香似傳進了他的酣夢。

他醒時還以為,那只是一場溫柔的夢。那小和尚的眉眼與救他的書生很相似。

可是錯已鑄成。

這已是他們錯過的第三十個年頭。

季灼桃感慨道:“這個世界的隱藏劇情真多。”

小白附和:“對啊,太燒腦子了,怎麽能這麽復雜呢?”

季灼桃懶了:“下個世界給我選個不動腦子的吧……”

小白:“……”只會越來越復雜,還想不動腦子?怎麽可能有這種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