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僧人(十一)

日子一晃而過,又是半月的時光,季灼桃一直追問善法關於心魔的事,畢竟善法留下來就是為了除心魔,但善法一直不說,他也無可奈何。

何府裏的流言從捕風捉影、聳人聽聞逐漸演變成證據確鑿——畢竟季灼桃從不掩飾與善法的親近,不過季灼桃是掌家的少夫人,大家即便有不滿,也不敢開罪他。

這天是清明節,季灼桃特地把事務提前處理完,帶善法去了何家祖墳,祖墳在後山上,山林綠意盎然,樹影婆娑。

山上阡陌深處炊煙裊裊,鳥啼清脆悅耳,墳頭幹幹凈凈的,擺放著貢品和香燭,“向祖宗們告知一聲你出家了,也算有個交代。”

他回頭望一眼善法,只見善法端正的拜了祖宗,隨即起身道,“多謝施主。”

善法雖並不覺得自己與何家有任何羈絆,在何員外放棄他的那天他就孑然一身了,但他喜歡季灼桃為了他而做這做那,所以他來了何家的祖墳。

他喜歡季灼桃為了他花費時間,好像能從表面上顯得季灼桃很在意他一樣。

但善法至今都不知道季灼桃對何璃究竟是個怎樣的態度,畢竟公狐狸是長情的動物,而且還只會有一個伴侶。

清明節必定是有雨的,只是時斷時續,雨霧朦朧,出門時沒雨,想著路途不遠,就沒帶油紙傘,連仆從也沒帶。

小徑微雨,穿過樹枝和雜草,季灼桃鬢角染了些晨露,鞋底也沾了軟泥,懊惱道,“怎麽忽然就下雨了,我這頭發還是今晨才洗的,妝容也要花了。”

他作女裝時是很認真的,從頭到腳,完完全全的女性打扮,還自己動手化妝,時間久了不用術法都能以假亂真,加上這身體本就是偏陰柔的體型外貌,看起來真像個女子。

平日裏若淋了雨濕了妝,季灼桃都無所謂,可今天是跟善法呆在一塊兒的,他不大想讓善法看見自己的妝花了的模樣。

季灼桃用手帕遮住額頭低頭走,然而走著走著,他忽然感覺不到雨了,似有所感的一擡頭,卻見頭頂似乎隔著層透明的東西,將雨滴都擋在外面了,而透明的那層也因為雨珠而隱約顯出個圓頂的形狀。

“善法,是你……”他訝然道,睫毛上染了點霧水,隔著薄薄的雨霧,轉頭看向一直默默走在身邊的善法,眨了眨眼,“你在幫我遮雨?”

“嗯。”善法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只知道季灼桃說今晨才洗了頭不想淋雨,所以就幫他遮雨了。

善法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充滿鼻腔,風正合適的吹著,他能從微風細雨中裹挾的綠草清香中分辨出檀香,明明極淺極淡的味道卻讓他感到迷醉,瞬間,他被油然而生的沖動所鼓動。

然而話到唇邊溜了一圈,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悲哀就在於此。於情,他多次辜負善法,於理,他是善法名義上的“嫂子”。

但他不想連與善法最後的那點關系都扯斷,所以就一直沒離開何府。

季灼桃眉梢添了幾許憂愁,望著煙雨蒙蒙的山林,道,“你不用這樣,太浪費了。”

有喜鵲嘰嘰喳喳的飛過,因翅膀沾了水而飛的較低,在樹梢雀躍的穿梭。鳥啼聲在山間回蕩,悅耳動聽。

善法的膚色在森綠的環境襯托下白皙如玉,寶相莊嚴,僧袍淋濕些許,卻不甚在意,只顧著幫季灼桃遮雨,只說了句:“不浪費。”

“不必擔憂,貧僧替你遮著。”

季灼桃聽了有點笑意,其實他自己的修為比善法高,用來遮雨完全不是問題。

怎麽在善法面前就顯得他像個處處需要人護著的瓷人了,連這點雨都淋不得了,他可是妖啊,不說不易生病,就算妝被雨淋花了,也可以用幻術弄個假象嘛。

怕也只有善法這般天真吧,居然會相信他隨口說的話。

回何府後,季灼桃就跟著到善法房裏去了,看他身上的傷已經大好了,只剩下淺淺一層疤痕,這才放心。

他沒立刻走,見善法在佛前打坐,他就順勢坐到銅鏡前,用幻術隨意捏了幾個造型,隨口說道:“善法,你瞧著我的妝容可好看?”

聞言,善法擡眼去看他,他就坐在梳妝台前,已經換了身打扮,眉眼彎彎,笑意綿綿的看著他。

“施主無論作何打扮都是好看的。”出家人不打誑語。

善法忽然生出了些錯覺。

他為他遮雨,他為他梳妝。

回想這段時間的相處,二人愈發親密自然,一起用飯,一起出去踏春遊玩,偶爾討論古籍,談生意和做賬,除了夜間不睡在一起,還真有點像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夫妻。

季灼桃抿了抿唇,於是直接換了個話頭,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沒當和尚,會娶個怎樣的妻子呢?”

“或者……如果你還俗了,你會娶怎樣的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