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2/3頁)

依舊是檀雅撐船,這次的船較去年夏末的還要大些,檀雅手裏一根竹篙站在船尾,便推著船徐徐而行。

湖還是去年的湖,景卻不是去年的景,春日的綠是淺嫩青澀的綠,不似去歲那般濃重的墨綠,有些迎春的花兒,也不似去歲的嬌艷。

可這處處都是生機,是希望。

皇太後嘴角帶著笑,貪戀地望著周圍的一切,低語:“本宮這一生所有的癡怨,全在先帝,而先帝全了他的癡情,隨著他的情[愛]早逝,我這後半生,什麽時候釋然,究竟是否釋然,早已不重要。”

船上沒有旁人,是以檀雅等人聽到皇太後的話,便是想到些先帝與後宮中蒙古皇後妃子們的糾葛,也沒有多少惶恐之色。

皇太後微微側身,手臂探出船,指尖浸在冰涼的春水中,“本宮做了五十余年的太後,向來只關心皇上的身體康健與否,不摻和政事,不對後宮指手畫腳,皇上於我也至情至孝,我這一去……”

“娘娘!”宣妃出言打斷,含淚道,“您身體硬朗,好生將養便會好轉……”

皇太後無奈地搖頭,“有何不敢面對的?先帝後宮,一個被廢,一個受盡帝王寵愛不得善終,一個母憑子貴卻沒享到皇上的福,我享受半生勝利的果實,該笑才是。”

然而皇太後嘴上說“笑”,嘴角的笑容卻無多少快意。

皇太後收回手,接過蘇答應遞過來的帕子,慢慢擦手,道:“皇上幼年苦楚,少年不如意,中年接連喪妻喪子,老年又飽受成年皇子們互相撕扯戕害之痛,他心裏的難過旁人不得而知,唯有我這個嫡額娘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如今再不復年輕力壯,還飽受病痛折磨,或許從前政事私情上有處置不當之處,可誰又生來是君、是夫、是父呢?”

皇太後說得累了,停下來緩氣,視線依舊不離岸邊湖上春景。

檀雅手裏竹篙一撐,船便向前行一段,想著方才皇太後的話,她老人家話裏對康熙沒有一絲不滿和怨言,這對嫡母子處到這般,並非一人之因。

船穿過拱橋,進入前湖,一眼望過去,便是大片的粉色映入眼簾。

皇太後亦是展顏,那粉色落入眼中,像是點亮了她的眼和心,溫柔地望著宣妃,道:“旁人宮門冷清是不幸,於你們卻是幸事,本宮至此一日,瞧哈日伊罕你柳暗花明,便再無牽掛。”

“莫忘此心,方得始終。”

她老人家的殷殷教誨,讓宣妃終於泣不成聲,只能哽咽點頭。

皇太後目光移向檀雅、定貴人和蘇答應,又說了一遍:“你們都是好的,合該你們有後福。”

檀雅亦是鼻子一酸,眼前朦朧,她始終感激於旁人的善意,哪怕前幾年於太後娘娘都不曾親近,可太後娘娘對鹹福宮的維護歷歷在目,如何能受得了這仿若遺言一般的話語。

船兒緩緩劃入桃花堤中,一陣清風徐來,桃花簌簌而落,飛舞在空中,落在岸邊,落在水裏,也落在船上,落在幾人肩頭。

皇太後一身莊重的鳳袍,教桃花瓣一染,忽然便添了幾分俏皮。

她老人家玩性大起,撿了身上船上散落的花瓣,捧在手心中,輕輕一吹,花瓣飛揚,送到宣妃面前,也送到檀雅三人這兒。

竟是隱隱能透過太後蒼老的容顏和沉重的鳳袍,瞧見一個十來歲的少女,在草原上策馬奔騰,回眸一笑,無憂無慮。

檀雅最難過的,便是美好的少女沒有被寵愛著過一生,而她和她們也沒有好好寵愛自己。

這一日,她們看盡了繁花似錦,踏著落日余暉方歸。

皇太後晚上入睡時,嘴角都帶著笑意,夢裏,她仿佛是一只鳥兒,飛過暢春園的桃花堤,越過森嚴的紫禁城,越過大清的山川河流,奔赴草原……

那是她的靈魂歸處。

皇太後到底沒有等到檀雅的桃花釀成,看完桃花後一連數日,精神都好似大好,然後病情忽然急轉直下,日日陷入昏睡之中,連太醫診過都無力地搖頭。

康熙去年臘月便病了,養了幾月,好不容易好轉一些,本是打算在端午節前到暢春園陪皇太後,突然嫡母病重的消息傳進宮裏,眼前一黑便打碎了手裏的茶碗。

康熙與眾皇子顧不得旁的,連夜快馬加鞭趕至暢春園,只見到昏迷中的皇太後。

雍親王胤禛等皇子不忍皇阿瑪忍著病痛守在皇太後床前,紛紛勸他暫且休息,由他們守著,然而康熙並不理會,只不錯眼地看著嫡母,悲痛難抑。

直到第三日晨間,皇太後才再次醒來,可她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望著康熙嗚嗚咽咽,眾人也不知她老人家所雲。

康熙悲痛而泣,一聲又一聲的叫著“皇額娘”,說兒子在這兒,說兒子聽著。

皇太後也發現了她的語不成句,手指觸碰康熙的手,又艱難地指向宣妃等人所在的方向,然後再次觸碰康熙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