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程不遇哭起來是孩子式的,情緒上頭,不再有目的,不在想著什麽事情,只是號啕。

他抓著顧如琢的衣袖,哭了很久,直到不再有力氣,只是安靜下來,趴在他懷裏流淚,好像是積壓起來的,所有未知的情緒都一起噴湧而出,他甚至弄不清那些情緒具體是什麽。

只剩下哭泣。

醫生站在旁邊,溫和地說:“沒事,好了,能哭就好了,有些事我們要慢慢面對的,太痛苦了我們慢慢來,不用著急。”

程不遇的情況特殊,這也是他們用了非常規的暴露療法的手段——一般手段,是幫助患者面臨那些能喚起恐懼但安全的場景或事物,但程不遇自己外向表現並不是恐懼,只是遲鈍和麻木,所以直接用了場景重現。

這樣對他的精神刺激很大,卻也最有效,如同脫敏治療,第一段療程總是最痛苦的。

“那麽,之前問過你的問題再問一遍,你可以選擇自主書寫回憶,也可以選擇跟我們對話,選哪個呢?”

醫生仍然溫和。

顧如琢抱著程不遇,低聲說:“要不先回去吧,等他狀態好一點了再……”

“沒關系,你們問。”程不遇聲音哽咽,還在抽氣,“你們問吧。”

“那麽,跟我們描述一下剛剛發生的事情,你的感受,放輕松去描述就好,怎樣都可以。”醫生鼓勵道。

程不遇低聲說:“我帶你們過來參觀舞台,描述以前的事情……和那一年一樣,我在第一排的觀眾席坐下來,我往上看,師哥還在台上,然後燈滅了……和那年一樣,接著就是那首歌放了起來。”

“然後……”

如同程不遇在黑暗裏靜止一樣,程不遇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他的描述漸漸變得吃力起來:“然後我……不知道幹什麽,我在……等,但是我越來越……害怕。”

顧如琢握著他的手指,溫熱投入,令人安定。他溫柔地注視著他。

程不遇又頓了很久,像是才鼓起勇氣一般,低聲說:“我害怕,那個環境讓我很害怕,我媽媽就是曲子最後,開燈的時候死的。我知道你們在上面,但是我就是害怕。”

“嗯,我們明白。”顧如琢低聲問,“那你也看到了,開燈之後是誰在台上?”

程不遇仰起臉望他:“是……你。”

顧如琢伸手摸摸他的頭:“這就對了,是我,所以沒什麽好怕的,我會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

程不遇還怔怔的。

顧如琢忽而放開他,往台上走去,他一面走,一面轉身回頭望他,眼裏帶著笑意:“來看,再看一遍,是我在這裏,沒什麽好怕的,程不遇,快看啊。”

程不遇下意識地跟著他站了起來,手望他那邊伸了伸,但是什麽話都沒有說出來。這一刹那舞台燈光明亮,仿佛日光灑下。

那一刹那好像回到從前,他們在敬城那個小巷的舞台練習室內,他坐在座位上,低頭看顧如琢,顧如琢攤開手腳躺在窗戶照進來的陽光下,空調冷風在他頭頂呼呼的吹。他在旁邊不說話,顧如琢卻會忽而轉過頭來,對他笑:“過不過來?這樣不冷不熱,舒服的。”

他只是搖搖頭。

顧如琢於是只會瞅瞅他,接著躺著,閉著眼睛。

那些都是他記憶中沒有想起來的事情,鋪在少年身上的,碎金般的陽光,俊美的少年濡濕的烏黑碎發,手腕上利落優美的弧線,沾著汗水的喉結。

還有那麽多個夏夜,夜風吹過來,溫熱帶著花香,他伏在他膝上,顧如琢手指掠過他的發端,他想起來那時他看他的眼神,和夜風一樣微熱而溫和。有時候他會把遊戲機搬去陽台上,靠著顧如琢的腿,顧如琢就在上邊彈吉他,旋律時而輕柔,時而搞怪調皮。

時而,他會被那旋律擊中,回頭去望他,一回頭,就落下一個吻。

他是他的世界裏,第二個張揚又明亮的人。

他的世界,蒙住他眼睛的那層玻璃罩,忽而碎了一角,坍塌之後,露出幾許流光溢彩的光來。

“師……”他輕輕叫他,但是沒有說完。

燈又滅了,黑暗再度來臨,他的視線追著台上的那個影子,是顧如琢站在光裏。

音樂再度響起,只是這一次,隨著伴奏,多了一種聲音,是顧如琢輕輕哼唱的聲音。

沒有話筒,舞台地麥將他的聲音放大傳來,因為很近,所以能夠聽得很清晰,雖然沙啞,但是很溫和。

是他給他唱《剪長鯨》時的聲音,是他哄他睡覺的唱法。

“Anotherdayisdawning

新的一天即將來臨

Touchme,it'ssoeasytoleaveme

靠近我,離開我是如此容易

Allalonewithmymemory

讓我獨自回憶

Ofmydaysinthesun

回憶昨日美麗

Ifyoutouchme

如果你靠近我

You'llunderstandwhathappinessis

你會明白什麽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