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瘋子4

沿白水河往回走時, 西面陰雲漸漸覆蓋上來,時不時將月光遮擋。她腦子裏反復回味著方才那一番談話,故兩人沉默而行, 始終無話。

她先想到老伯口中那句——“小瑤沒有病,都是因為光明軀”。

裴沁五歲入谷, 兩年犯一次病, 常常出血、渾身腫脹, 皮膚冒出青紫的斑塊,常常要治數月乃至一整年才會有所好轉。犯病幾乎沒有起因,都是突然而起。

如果那老伯說的話可信的話, 她亦不妨大膽猜測了一下:興許那年巴德雄光明軀之術略有小成, 急於在中原武林自證巴蠻之力,便急去中原,懇請江余氓能給予巴蠻一席之地, 誰知不止吃了閉門羹,還落得妻子被辱, 自己淪為階下囚的下場。他幾近癲狂, 滿心裏只想著一雪前恥,適逢仇靜前來探訪張自賢, 說起仇歡在鳳谷收容江湖人遺孤一事。巴德雄便狠下心來,為年僅八歲的露瑤更換了光明軀, 並想了法子,將她托孤給仇靜。也許那時光明軀尚不純熟, 略具雛形但不曾反復嘗試,故害得裴沁時常生病。

露瑤去了鳳谷後, 巴德雄心系女兒, 一番權衡, 對族人用了郭公蠱,令他可以代替自己前去看顧女兒。直至後來巴獻玉造出第二具神仙骨,他近水樓台,得了神仙骨,立刻讓替身給裴沁種下,終於令她一身頑疾徹底痊愈……

但不論如何,巴德雄對自己用郭公蠱,忍痛割舍父女親情,後又對族人中兄弟下蠱,足夠殘忍冷漠。若說這些年武林中人為他所害,倒也不稀奇。

倘或真是如此,他行兇之時隱瞞身份,到底牽扯不上裴沁。

可是裴沁對於這件事,究竟有一番怎樣的猜測?她是真當那老伯是發了狂的親生父親,暗中襄助自己的另有其人,還是說,她或多或少,對行兇者身份有所揣測,正如剛才葉玉棠自己揣測的那般?

這才是她最害怕的。

從前還有祁真人幫她搭把手,倘若這回她再發起癲來,她怎麽將她拉得住啊。

她看向一旁的長孫茂,將自己適才一番有關於巴德雄的揣測同他羅唣了一番,又道,“你說師妹現在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自己被父親這麽‘割舍’了,多年來疼愛自己的,還是個被父親所害的族人。而真正的父親,卻藏在陰暗處,一個又一個替她除去攔路石……這些她想得到麽,若她想到了,那她最該恨的究竟是誰?”

長孫茂稍作沉思,即刻答道,“我只知道,無論巴德雄做了什麽,將要做什麽,只要不會危及你我,都與你我無關。”

他這番話說得事不關己又理所當然,葉玉棠臉色一沉,恨不得問他一句,當今江湖少年以一俠字敬你,你當得起嗎?但他不過這麽一說,卻也不是大錯,叫她有片刻不快,接著只說道,“師妹有恙,便和我有關。”

他沒吭聲。

葉玉棠負手探頭,試探問道,“倘若她自尋短見,我一個人攔不住,你幫我一把?”

他依舊不答。

她氣得照著他肩胛一拳,心想,悶葫蘆似的,一拳拍不出個響,這小子如今怎麽就成這樣了呢?昨日嫌太吵,如今嫌太悶,就不能古今協調協調?

他反手將她手一捉,道,“有許多事情,我至今都沒弄清楚。我不想你蹚裴沁這趟渾水,離得自然越遠越好。但你執意要去,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她拍拍他手背,順手將胳膊架上他肩頭,卻發現自己短了一截,不大順手。手又往下挪了挪,發現摟腰順手,一手摟著,摟得他背脊一挺,過了好一陣才適應過來。

她留了裴沁光明軀的事沒同他講。其實她私心地是十分想和他說說這事,但方才一近夜郎寨這邊,對他有些許不滿,故沒有講。甚至還有一絲一毫的戒備,但很奇怪的是,這種戒備並非來自於內心,而是從外向內滲透進來,令她無端氣悶心慌。興許是老伯撞他那一下,腹痛的勁反上來,看誰都心煩,此刻只想躺著歇一歇,故步子越走越快,一起過藤橋,遠遠便瞧見雲碧在茶田那邊的山頭往對面探看,故並未看見兩人。

此時正是蛇人四處活動的時候,雲碧在山頭不知做什麽去了,巴瑞瑛便在寨中為蛇人做第二餐飯。有個小姑娘去河裏撈魚,沉甸甸一水桶,走得磕磕絆絆。葉玉棠隨意搭了把手,替她將桶拎入寨子,擱到巴瑞瑛跟前。

巴瑞瑛剖魚去鱗,問道,“這麽晚,二位上哪兒去了?”

“隨便走走。”她答道。想了想,又向她打聽,“今日夜裏怎麽是瑞瑛姑姑下廚,雲姑娘上哪兒去了?”

巴瑞瑛道,“馬氓在鎮子周遭都有竊聽蠱,今日聽說鎮子外頭來了人,似乎起意要入雲台山。我擔心他們落入陷阱,便叫雲碧隔兩個時辰出去瞧一眼。”

她隨口問道,“來了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