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寶月緊張如小鵪鶉,挨坐在甜釀身旁:“小姐,馬車朝著渡口去了,我們……要回江都了……”

甜釀端坐車內,雙手安分擱在自己膝頭,不起波瀾的目光放在自己手指上。

十指剝青蔥,先前用鳳仙花汁染的指甲依舊嫣紅,指甲根部新生出的半月牙兒淡白微粉,這是一雙柔軟鮮嫩、賞心悅目的手。

“回就回吧。”

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好說的。

昨日夜裏,在這陌生的地界,昏暗的夜色下,施少連翻身下馬,篤定又沉穩的腳步聲和衣袂在夜風中拂動之音朝她撲面而來,他站在她身前,半垂的丹鳳眼睇她,心平氣和問:“怎麽跑這兒來了?”

夜那麽灰暗,四野投射而來的暗淡光影將男人臉龐線條加深,面容清晰如刀刻,冷硬如石,她輕輕喘了一口氣,語氣也淡定:“祖母替我配了一門婚事,要嫁到金陵去。”

施少連瞧她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無所畏懼的模樣,長長的“哦”了一聲,又看看一旁瑟瑟發抖的寶月,點頭:“甚好。”玩著手中的馬鞭,淡聲道:“嫁人就嫁人,大半夜的帶著寶月出來做什麽?遇上歹人怎麽辦?”

“我不想嫁,所以趁機拉著寶月逃跑……”甜釀垂著眼,牽牽自己粘著枯草的裙,擡頭問他,“大哥哥緣何在此?”

昏暗星光下見一張雋秀俊逸的臉,那雙眼深深沉沉又星光點點,像夜色下的湖水,一點波光是星月和風撩起的漣漪,語氣也同湖面一般平靜:“辦些雜事,路過此地。”

甜釀微微將頭點了點,看著夜空不說話。

“既然不願嫁,又遇上了我。”他垂著眉眼,語氣還是淡,“那妹妹跟著我走吧。”

寶月縮著肩膀上前去牽馬,施少連背手揚著馬鞭,往前邁了兩步,扭頭看僵住不動的甜釀:“怎麽……”

語氣輕輕往上一挑:“妹妹不願意?”

她偏身,極快的瞟了施少連一眼,又直直的看著眼前,今夜多雲,月色被雲霧遮擋,腳下的官道蜿蜒沒入黑夜,草木蟄伏如獸,三三兩兩的蟲鳴。

有鞭聲從風中過來,長長的馬鞭纏上她的腰肢,那頭輕輕一拉,甜釀身形隨著鞭上力道微微晃了晃。

她被那馬鞭碰了下,心頭一梗,擰著脖子擡頭直勾勾的看他,玻璃珠似的眼久久凝住,而後輕輕抖抖濃密的睫,垂眼回他:“願意。”

施少連目光比月色還冷清,收回馬鞭,淡聲道:“去客棧。”

客棧門前掛著光亮暗淡的燈籠,門大開著,守夜的小二哥擎著油燈,打著哈欠照明,順兒在門旁翹首以待,遙見施少連身邊是家裏二小姐,後頭跟著牽馬的寶月,嘴裏“嚯”了一聲,重重拍了拍大腿。

進了客棧,施少連吩咐寶月:“陪著二小姐回房,好生歇一會,明日起早就要走。”

寶月恭順領著甜釀回去,施少連目送這主仆兩人回屋,和順兒去屋外說話:“你回金陵去,把宅子裏該收拾的都收拾了,再回江都。”

順兒矮著身應了一聲,撓撓頭:“都怪小的,辦事出了岔子。”

施少連神情淡淡的:“她今日不跑,明日進了金陵也要逃。”

順兒暗自咂咂舌,又聽施少連道:“把孫先生喊來,要打點一下,我明日帶著人,先水路回江都。

甜釀哪裏能再歇,領著寶月回了屋,兩人默默在屋內枯坐,見外頭亮起一絲曙光,主仆兩人將東西俱收拾了,下樓來,見施少連和孫先生袖手在門旁說話,看著下人搬運草料,準備行囊。

孫翁老半夜被順兒敲門喚醒,驚訝不已,見了施少連,更是大吃一驚。

施少連離去前,只吩咐了孫翁老,若是家中有事,只裝聾作啞,不管不問,一切等他回來再處置。

近來家裏鬧出的這些動靜,再瞧著施少連眉宇間的冷霜,眼下這場面,只覺敲鑼打鼓,必有熱鬧戲碼要登台。

這家裏家外能說的不能說的,太多了。

寶月和甜釀早早就在車上坐著,清露和明霜進來伺候,嘰嘰喳喳還挺開心:“大哥兒如何在這兒,是送二小姐出嫁的麽?”

田氏見了施少連,只覺天旋地轉,目眩神暈,聽施少連說要回江都,半個字都不敢說,腿軟手抖爬上馬車,見馬車內坐的冰人滿臉慌張,問田氏:“這年輕官人是誰?差人把我架上馬車,還不許我走動問話。”

冰人看田氏雪白一張臉,又瞧著馬車駛去的方向,也是緊張兮兮:“不去金陵成婚麽?”

田氏心亂如麻,抖著唇:“回……回江都……”

甜釀和寶月一夜未眠,這會主仆兩人已經熬不住蜷在馬車內睡了,施少連輕輕掀簾看了眼,又走開去同孫翁老說話。

馬車又回了渡口,車夫驅著車直接上了船,那男方家幾個接親的嬤嬤聽說又要回江都,都叫囔起來,冰人也不肯,鬧著要走,幾個婦人就在舟頭大囔大叫,把碼頭巡查的兵卒都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