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天不算冷,但夜裏僵坐得久了,仍覺得衣裳生涼,寒意侵骨,身上抖得厲害。

她做錯了嗎?他說的那些,真的是她的錯嗎?她真的有錯嗎?

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婢女,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

真心實意喜歡一個人,想和他長廝守,想為他生兒育女,想他前路無礙,一心只想顧及他、維護他,這有什麽錯的?

他眼裏從來就沒有過她,他嫌惡她,瞧不起她,棄她若敝屣。

原來從頭到尾,那些溫恭爾雅、那些相守相伴,那些肌膚之親,全都是她的自以為然,都是虛情假意,都是冷眼旁觀,她就像地上的一只蟲蟻,被隨手一摁,也嫌臟了手。

那些款語溫言下,藏的是多冰冷的一顆心?

如果真能嘔一嘔,她真恨不得把心給嘔出來,只留一具空殼在世上。

青柳真是眼睜睜看著紫蘇在燈影下僵坐了一整夜,臉色雪白如紙,像掏空了精氣神一樣,瞬間憋了下去。

大哥兒早就離了見曦園,吩咐她守著紫蘇,這會兒天快亮了,青柳見她身形似墜非墜,恍恍惚惚的,連上前扶住,連恭喜的話也不敢說,心裏也忐忑,道是:“紫蘇姐姐,不然我扶你去梳洗一番……大哥兒吩咐……今天把你送出府去,讓你走前去老夫人面前,還有家裏各處、姨娘嬸娘、二小姐處都磕個頭……”

紫蘇似笑非笑應了聲,搖搖墜墜起身,青柳端來清水,替她凈面梳頭,見她臉色極差:“我給姐姐沾些胭脂,補補氣色?”

她臉眼珠子都似僵住,遲滯轉了半圈,算是應答,青柳替她臉唇上補上厚厚胭脂,這才覺得稍能見人,見她神情還僵著,忍不住溫聲勸:“姐姐這是怎麽了?這樣好的事情,這樣好的日子,怎麽成這模樣了……”

是了,好事情,好日子。她千算萬算,給自己掙了個姨娘的名分,有什麽不知足的,這麽好的宅子,錦衣玉食,仆婢伺候,樣樣件件都有了,她又有什麽好不知足的。

紫蘇強打精神,先和青柳去主屋給老夫人磕頭,恰好桂姨娘帶著雲綺也在,正說著雲綺的婚事,喜日將近,雖然嫁的是貧寒學子,但桂姨娘要強,希望婚事辦得風光些。

幾人聽說施少連吩咐紫蘇今日歸家,施老夫人心頭還是樂見紫蘇歸於施少連,很是說了一番溫軟話,桂姨娘如今依附施老夫人而活,說話也甚是客氣,還擼下胳臂上一只玉鐲送了紫蘇。

雲綺將要出嫁,這陣兒都緊張兮兮的,她雖是妾生,但轉念一想若是以後方玉也納妾,少不得把家裏鬧得雞犬不寧,你死我活。這回見了紫蘇,心直口快:“大哥哥心底還是對紫蘇姑娘好,先納了寵,日後新嫂嫂進門,想必也是個大度的。”

紫蘇如鯁在喉,也不聲不響磕頭謝了,退出主屋,先往藍家去,一路仆婢無不拱手恭喜,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藍家冷冷清清的,田氏和芳兒兩個正在屋內做針黹,藍家日子不好過,沒有仆役,沒有用度,失了老夫人和桂姨娘的靠山,全靠施少連手縫裏漏出一點過活。

田氏自落魄以來,明裏暗裏向紫蘇求了幾次,紫蘇忌憚施少連,都不曾理會,不說鴻溝,田氏心頭的怨恨倒是有的,這會兒見紫蘇來,臉上堆著笑說了幾句好話,吩咐芳兒把紫蘇送了出來。

芳兒回身,瞧見田氏臉色恨恨神色,安慰道:“娘,如今她得了勢,您臉上那個皮笑肉不笑,看著實在假。”

“若不是她三番兩次的攛掇我和你桂姨娘,我們如今能有這個下場。”田氏呸了一聲,“她倒好,倒成了姨娘。”

“難說呢。”芳兒輕笑了一聲,眼裏光彩奇異,“到底好不好,可沒個定數。”

最後倒是去了榴園,寶月先來掀簾來迎,見紫蘇立在廊下,先咽了口口水,神情略有些緊張:“紫蘇姐姐來坐。”

甜釀很快也從內室出來,見紫蘇臉上眼下敷著粉,掩著一抹淡青,畢恭畢敬朝她行禮。

這個時候,寒暄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甜釀無話可說,紫蘇有話說不出口。

解圍的是施少連,整衣施施然出來,見著紫蘇,微微一笑,溫聲道:“昨日該交代的都交代盡了,日後更要勤勉些,方不辜負我的一番良苦用心。”

“二妹妹這裏,也要立個規矩,那些領事的婆子們,每日點卯上工,進退舉事,言行舉止都要有分寸,不然都仗著妹妹年輕胡亂支應。”他轉向甜釀,“我把紫蘇抽給二妹妹使喚,每日讓她和管事婆子一道來聽令,妹妹有什麽事盡管打發她去做。”

甜釀低頭稱是:“日後辛苦紫蘇姑娘了。”

“謝大哥兒和二小姐恩典。”紫蘇暗黃著臉在兩人下首磕了一個頭,又被領了出去。

孫翁老安排了馬車,要送紫蘇回家,只說三日後是個吉日,再來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