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8

扶蘇聽得怔住,愣在當場,回神之後眼皮子不受控制的開始跳,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嬴政見狀不以為意,只是繼續方才的話題,眼底厲色閃爍:“朕滅六國之後,以殺戮太過有傷天和,故而在允許六國余孽苟全性命,現下他們既不感恩戴德,反倒在背地裏陰謀叛逆,朕又何必留情?唯有將其斬草除根,才能安枕無憂!”

前世陳涉吳廣起義之後,天下響應者眾,尤其以六國後裔最為積極,出身楚國的項梁、項羽叔侄,魏國之後魏豹、陳馀、張耳,五世相韓的張家之後張良,出身燕國的臧荼,出身齊國的田榮,其中又不乏有出身微末之人乘勢而起,如大澤鄉的陳勝和吳廣,又譬如劉邦、彭越、英布等人。

嬴政歷經兩世,看得明白,前世秦朝政略的確有失當之處。

對於中低層百姓剝削太重,賦稅、徭役是兩座大山,天下連年征戰,以至於農耕荒廢,民不聊生,要改。

但是與此同時,對於六國余孽,實在是太過寬容了!

若說單純只是反對秦法,不願做大秦治下之人也就罷了,可後來漢朝另立、從黃老之說休養生息、暫停兵禍,這群人難道便就此安分了嗎?

還不是一一謀反,起兵作亂!

歸根結底,無非是為了利益二字罷了。

嬴政眸光泄露出幾分輕蔑,卻向扶蘇道:“朕已經決定中止對於嶺南的開發,將南遷之人盡數撤回,對南征將士的安撫以及傷亡之人的撫恤、乃至於北回百姓的安置,便交由你去做。”

扶蘇聽皇帝話中之意,顯然是自己隨從他一道返回鹹陽,心念微動,躬身應是,再想起皇帝先前所說,不禁遲疑:“陛下方才講,除去中止南征之外,也要停止阿房宮和皇陵的修建……”

嬴政輕輕搖頭:“朕之所以修建阿房宮,並不僅僅是為了享樂,也是因為天下一統之後鹹陽人口急劇增加,整個帝都都需要重新進行規劃建設,調整布局,不過眼下這算不上是重中之重,至於皇陵——”

說到此處,他略微頓了頓,唇邊泛起一絲苦笑,語氣喟嘆:“正如同沒有永生不死的皇帝,世間也不會有萬世不滅的王朝,人死如燈滅,一把火燒掉便也是了,又何必在意死後長眠何處!”

扶蘇大為駭然,惶恐跪地:“陛下春秋鼎盛,何以作此傷感之言?!”

時下講事死如事生,也就是說,對待死去的人,要像他還活著一樣恭謹侍奉,每到先王忌日,侍從們便畢恭畢敬的將先王衣冠請上輦車,由皇子們騎馬引路,就像他還活著時一樣,巡遊大秦帝都鹹陽。

秦國一直都有殉葬的習俗,不僅僅是奴婢犧牲,連貴族和大臣都不能幸免,他們是真心覺得死後還能繼續在地府為王,所以臨行前把用的順手的奴婢和大臣們都給帶上……

這是顯而易見的陋習,後來秦獻公變法時,其中有一條便是廢止人殉,自此人傭開始出現,再後來到嬴政時期,更有了舉世聞名的兵馬俑。

正如同歷代秦朝先祖一樣,嬴政曾經堅定的認為自己死後會到地下繼續稱帝,於是還在位的時候便開始為死後的統治做準備,等比例復制的宮殿、堆積如山的珍寶、以大秦將士為原型燒制的兵馬俑……

上一世籌備這些時有多麽躊躇滿志,現下再去回想,便有多啼笑皆非。

虛耗人力物力,到頭來卻得了一場空,何必如此。

只是這些話便不必用扶蘇講了。

嬴政微微搖頭,言簡意賅道:“朕無事,只是死過一次,看開了而已。”

皇帝的確是變了,扶蘇深深的察覺到了這一點,然而他仍舊是至高無上的秦始皇帝,那種鐫刻在骨子裏的固執與無所畏懼的勇往直前絲毫沒有更改。

扶蘇眉頭短暫的蹙起幾瞬,復又釋然笑了。

果然,還是這樣的陛下最能使人安心啊!

……

嬴政在上郡短暫停留一日,便協同扶蘇一道動身返回鹹陽,一路快馬加鞭,第二日傍晚時分,便順利進入鹹陽城內。

扶蘇經年不曾返回鹹陽,陡然重返故地,重又見到熱鬧洶湧的人流和高大寬厚的城墻,頗有恍如隔世之感,而嬴政死後進入地府,之後輾轉幾世再度回到此處,心中又何嘗不是百感交集?

父子倆各懷心事,騎馬進入宮城,伴隨著低沉如雷聲的開門聲,數米高的堅硬宮門慢慢打開,身著甲胄、手持刀戟的士兵齊齊舉起兵刃示禮,更多的人將目光投到落後皇帝一段距離的扶蘇身上——

長公子不是被陛下發配到上郡去了嗎,怎麽忽然回來了?

再聯想到此前鹹陽宮城喋血,太後、皇後以及數名高位妃嬪一夜之間暴死的事情,所有人都默默的低下頭去。

嬴政腦海中盤旋著無數條政略,濃眉緊鎖,旁若無人的進入正殿之中,昂首闊步往書房去,扶蘇緊隨其後,侍從左右。